“你们自己怎么不搞大车,反正你们经常要拉货,再怎么缺油,几辆车总养得起吧。”

  “几辆?”

  这人表情夸张道:“小同志,你要是领导就好了,伱以为咱不想吗,我告你,别说几辆,一辆都没戏!”

  “为啥?”

  “没指标啊。”

  好吧,指标二字,在计划经济年代,既是锁喉的卡钳,也是放闸的狂欢。

  没有,那你只能哭。

  一个不成熟的计划,在李建昆脑子里初步成形,他发现废品站这条战线,未必就瓦特了。

  别看黄站长油盐不进,是人就有弱点。

  只要给他想要的。
——
  运输公司的门脸,就要比废品站气派多了,门卫大叔人五人六的家伙见过不少,西湖牌香烟竟为建功。

  嗯,人家职责所在,咱得理解。

  李建昆呈上公社介绍信,这才顺利通行。

  大叔具有这个年代人的普遍特征,对可疑人物严防死守,对革命同志饱满热情,特地领了几步路,把行政楼指给他看。

  这货嗯嗯应下,表示感谢,走到门岗瞧不见的地方,鞋底一抹,蹭地窜向别处。

  ‘啧,运输公司的处境,确实堪忧啊。’

  偌大的院子,放眼望去,竟略显拥挤,车辆随处可见。

  什么绿皮解放,大东风,挂车,大拖拉机,小拖拉机,人力地排车,马车,骡车……

  没错,这年头搞运输,可不光依仗铁疙瘩。

  能用得上的家伙事,一起上。

  车厂的产量低,是一重因素,再个就是司机太少。

  这时能当司机的,一般是退伍的汽车兵,战场上漂移躲地雷的猛人。

  其他就算是关系户,不跟车学个三年五载的,宁想摸方向盘啊?
  啪!
  睡醒了没。

  司机在这个年代是绝对的香饽饽职业。

  《平凡的世界》中有句话: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都不换!
  甭管有没有文学夸张成份,已经很说明问题。

  相比起日后考公务员,这时司机行业更卷。

  当然,能当上司机的,也是一个个身怀绝技,袖子一撸,单人拆发动机和三大总成,那都不叫个事。

  李建昆把自行车停进车棚,避着人转了一圈,倒真有让他眼前一亮的发现。

  院子西南旮旯,并排停着三辆大解放。

  车轱辘旁满是腐叶,气都瘪了,显然有些日子没动过。

  车身也很埋汰,不少磕磕碰碰的凹糟,掉了漆的地方生锈严重,车斗的积水,足够养点小鱼小虾。

  也不知道能不能抢救一下。

  得找人问问。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有些单位有指标,发现不趁手后,扔在角落吃灰。

  有些单位没指标,想搞个二手的都难。

  啥?你说为什么不协调一下?
  你以为是几十年后啊,咱也犯不着马后炮,很多在日后看来特简单的事,放在这年头,并不那么容易决策。

  比如,荧幕里能不能亲嘴儿?

  若非如此,《庐山恋》里的那一吻,也不会石破惊天,被誉为“世纪之吻”。

  “叔,忙呢。”

  李建昆在一个大概是修车间的门洞里,瞄中了一位拿扳手的老把式,寻思问他准没错。

  上烟,点火,一套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老师傅嗦了一口烟,上下打量着他,“你有啥事?”

  “叔,问下,西南角的那三台解放,是不是报废了?”

  “差不多吧。”

  “不能修?”

  “修嘛,也不是不行,那得大修。”

  “能修咋不修修好呢,费点劲罢了,放着生锈多可惜啊。”

  “这个,年头到了,修好也爱坏,咱又不缺车用,你瞅瞅,多少车闲着。”    跟李建昆想得差不多。

  既然还能抢救,这事就有搞头。

  这货心头火热,脚一颠,这回是真冲行政楼了,老师傅望着他的背影,挠挠脑壳。

  干啥的也不知道。

  行政楼有三层,一层直接无视,见过有领导住楼底的吗?

  上二楼后,李建昆沿着门标一路摸过去。

  党委XX办公室,这是柱子啊,可惜门锁得严严的。

  总调度主任办公室,这也特牛,门上一把大铜锁,真想给它撬了带回去。

  人就是这样,没捡过破烂的,路上瞧见啥,咦,真脏!
  体验过的,眼睛一眯,那不是破烂,是值几毛,嘿,真香!

  总之这行当挺炼小气劲,入进去了,脑子里会有本账——

  废品站的收购价,看到高价玩意就想给它扒拉了。

  别问,问也不说。

  大队长办公室,也行啊,还是一点门缝木有。

  娘的,这班忒好上了吧。

  嗯?
  车辆管理主任办公室。

  门半掩着。

  就你了!
  县官不如现管。

  “咚咚!”

  也不知道谁规定的敲门要敲三下,我王山河就敲两下肿么了?

  “进。”

  窗台边的五屉桌后面,一个留地中海发型的大叔,捧着大搪瓷缸咕隆一口,砸吧两下嘴,才投来视线。

  “领导您好。”

  “做什么的?”

  “是这样领导……您先抽根烟。”

  李建昆屁颠屁颠凑上去,烟盒刚摸出来,对方清清嗓子,道:

  “小小年纪,就学会抽烟了?还抽这么好的烟,这钱是你挣的吗,父母知道吗?”

  “……”

  丫当领导当上瘾了吧!
  但脾性也暴露了,有官瘾的家伙,你得给他发挥空间,当好捧哏。

  股级你当厅级处,厅级你掏小本本。

  准没错。

  “领导误会了,我哪会抽烟啊,这不出门办事嘛。”

  余东升露出这还差不多的表情,接过烟点上,吐出一条长龙,“说事吧。”

  “诶。”

  李建昆稍息立正站好,像汇报工作样,张口就来:
  “领导您是不知道,咱小厂那叫一个苦啊,平时拖点啥东西,全靠人扛牛拉,要是距离近还好说,距离远的话……

  “这不,半月前,咱厂有个赶车的老把式,外出拉货回来晚了,栽三四米高的岸沟里,腿都折了,可怜上有80岁老娘,下有7岁小娃呀……”

  这货自己差点没说哭。

  余东升掐灭烟头,神情凝重,县里小厂的运输工作,已经这么艰难了吗?
  虽说大环境不好。

  但这也是他们运输公司的失职啊!

  “你有什么诉求?对啦,你们哪个厂?”

  李建昆不得不取出介绍信,余东升看过后,表情古怪,“社队企业?”

  “也是集体的一份子啊,更是县里脱贫攻坚的兜底子力量!”

  这货振臂高呼,面朝东方。

  这话,这神态,这似火的革命情怀。

  余东升不能反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