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初冬的小刀风,一路颠回石头矶。

  李建昆和王山河把书一分,一人一半,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俩货做了个狠人协定:
  每周,手上的书,至少要啃完两本,谁啃不完,跳海!
  不老远,自行车颠到最近的海边,一个钟就够。

  小王回到家,瞅见老妈李兰后,第一句话是:“妈,你看看哪儿有,帮我买个游泳圈吧。”

  他不能给建昆拖后腿啊。

  没时间了,每周必须交换资料进行复习,他能说自己啃不完吗?
  真这么说,建昆好来换书吗?

  现实情况呢,在学校啃了几天,连个元素周期表都没啃下来,就这进度……小王表示很绝望。

  这海大抵是跳定了。

  八成还得跳好几回,留着最后一起吧。

  另一边,回到家后,李建昆一头扎进房间,拿个木根把门顶死,神鬼勿扰。

  门外,贵飞懒汉碰了一鼻子灰。

  寻思这小子又整什么幺蛾子?

  不是回学校复习冲刺吗,咋又回了。

  “我说建昆啊,是不是认清现实,放弃了?诶,这就对嘛,守着多大的碗吃多少饭,咱老李家就没那个文曲星的命,巴拉巴拉……”

  “李贵飞,睡你的觉去!”

  “诶你个臭小子,伱老子的名字你也敢喊!你给我出来!出来!”

  贵飞懒汉撸起袖子,抬起脚。

  今儿说什么也得治他一回,最近越无法无天,正准备踹门。

  “吱呀!”

  门开了。

  贵飞懒汉霎时感觉一股阴影笼罩自己,打了个冷颤。

  “那啥,我累了,睡觉去。”
——
  夜。

  昏暗的小屋中,烛火摇曳,木窗棂上虽然糊了三层报纸,仍挡不住寒气弥漫进来。

  这天是真冷啊。

  难怪日后老提及全球变暖,总感觉相同月份,这年头要比四十年后,平均气温低五六度。

  取暖器是绝对没有的,大队甚至没通电。

  各家都是点煤油灯,能点起蜡烛已是一种奢侈,家里但凡有个手电筒,豁!那不得了,档次瞬间提升一大截,走出去也是有家用电器的人家。

  饶是李建昆这种火气旺的帅小伙,也熬不住了。

  盘腿坐在床上,裹着被子,蜡烛用蜡油熔在床头档上。

  一手捧着书,嘴里咬根永生牌钢笔,另一只手狂挠鸟窝样的头发。

  该说不说,他至少10天没洗过头。

  觉都不够睡,哪有空管这回事。

  忽觉手背痒,随意挠几下,越挠越痒,低头一瞅,楞了半晌。

  生冻疮了。

  我可是住在海边的人喂!

  真是……算了,甭管,不知道是不是跟免疫力下降有关,最近确实有点虚,熬过这阵就好了。

  此生绝不留遗憾。

  成功是什么?
  那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生活。

  冲!
  窗外响起鸡鸣时,小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被推开。

  胡玉英蹑手蹑脚走进来。

  看到儿子歪倒在床上,半个身子在被子外面,睡着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隐约能听见什么“正贤侄”,玉英婆娘是不懂了,却一下红了眼。

  自己的崽儿自己清楚,从小就不爱读书,何时见他这么认真过?
  这要没考上,孩子怕不是要刺激出个好歹。

  怎么办呢!

  玉英婆娘忧心忡忡,却没有任何办法,长叹口气后,忙替儿子把被子盖好,把床头快烧到木头的蜡烛掐灭。

  ‘老天爷保佑我儿高中吧,这辈子做牛做马,让我做什么都行!’

  清晨。

  家里几乎没有一丝声音,玉英婆娘轻手轻脚做饭。

  就连活泼好动的李云梦,也在姐姐严厉警告下,只张牙舞爪,不出声儿,上跳下窜。    仿佛在表演一场默剧。

  母女仨悄无声息吃完早饭,准备去上工和上学,耳尖的李云梦听到些什么。

  望向老妈和姐姐,道:“我二哥醒了。”

  “瞎说。”

  李云裳跨在门槛上招招手,示意她别再说话,赶紧走人。

  李云梦不乐意了,竟敢怀疑本大王的千里耳。

  趁二人不注意,哧溜冲到木门旁,来了记贴山靠。

  “咣当!”

  “你个死丫头!”

  胡玉英勃然大怒,跑过去想把她提起来,扔门外收拾一顿,忽怔住。

  房间里,儿子伏案在她的破梳妆台上,握笔的手写写画画。

  这么大动静,居然没吵到他。

  啥时候起的?
  这才睡几个小时啊?

  玉英婆娘再次红了眼,哽咽着呼喊儿子名字,喊了好些遍,某货才扭过头。

  “哟,都还没走呢……妈你咋了,怎么好像哭了?”

  “没没,眼睛进了沙子。昆儿,你不再睡会?”

  李建昆摆摆手,“精神头好着呢,一天之计在于晨嘛。”

  李云裳忍着眼泪,轻声说:“那你先把饭吃了吧。”

  “行,先放那,马上就好。”

  就这么一段日子,她眼看着弟弟瘦下去,一张长条脸,变成了瓜子脸。

  她寻思今天得去趟镇上,割点肉,给弟弟补补。

  钱倒是有,妈给了她五块钱,唯一的麻烦是哪去搞肉票……

  刘细毛说他能搞到,也不知道吹没吹牛。

  不管了,先去问问!
——
  11月26日,阴。

  李建昆难得昨晚没熬夜,天光大亮时,已洗漱好,穿戴整齐。

  厨房里传来浓郁的蛋香。

  老妈精心调制的营养早餐,适时端出来。

  一勺猪油化在烧热的铁锅里,舀上一碗水,煮沸,打入俩笨鸡蛋,出锅前再化入一汤匙红糖。

  这叫糖水调蛋。

  农村顶好的补品,通常只有坐月子的女人,才能吃上几顿。

  小猴子要是醒了,哈喇子得馋出半米。

  这时农村孩子,哪有什么零嘴可吃?
  家里真要有点糖,捻起来干吃,都是赛神仙的美味。

  这点红糖也来之不易。

  玉英婆娘特地寻到隔壁大队,找了户自留地里种甘蔗的人家。

  人祖上靠榨糖为生,不想忘本。

  不然谁舍得在自留地里种甘蔗?
  供销社只卖白糖,那不补。

  “来昆儿,赶快吃,吃完不冷,过去好好考。”

  “诶。”

  李建昆端着陶胚碗,呼哧呼哧起来,特过瘾,多少年没尝过这味道。

  玉英婆娘站旁边,抚着儿子脑壳,道:“昆儿啊,有些事,咱尽力了就好,别想太多。”

  妈……你!

  突然就不香了。

  算鸟,耍嘴皮子没意思,您老等着瞧就是!
  “呼哧!”

  干完最后一口,碗一撂。

  这货雄赳赳气昂昂,直杀公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