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院。

  职工宿舍楼,1幢,302室。

  “滋滋!”

  热油浇到盘里,激发出姜片和葱花的香气,也压下汤水中仅剩的一丝腥气。

  一道清蒸小黄鱼,便做好了。

  “庆有啊,抽筷子,开饭!”

  系条红格子围兜的徐方国,在厨房笑着吆喝,哪还像海州地区的三号人物?
  仿佛回到25年前,刚进这个大院时。

  一个勤劳爱笑的小伙。

  “哦。”

  徐庆有心不在焉走过来,抽筷子时,还险些碰摔一只盘子。

  徐方国微微蹙眉。

  一家三口,三菜一汤。

  很平常的一顿午饭。

  不过对这个家庭来说,或许一个月都没有一次这样的机会。

  未到半百,头发已花白的徐方国,一个劲给妻子和儿子夹菜。

  自己倒吃得挺少。

  直到两人都喊撑时,这才起身,给自己泡了杯浓茶。

  徐庆有有点预感,这是要训话啊。

  果不其然,徐方国坐回椅子上后,语重心长道:

  “庆有啊,你也不是小孩了,在很多方面你都足够优秀,但你知道伱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不够成熟。”

  “你这个是万金油答案。”

  徐庆有尬笑,想在这位面前偷奸耍滑,从未成功一次。

  “是心胸不够开阔。”

  徐方国长叹口气,道:“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心能装天地,眼常望脚下。你呢,连一个比自己强大的人都装不进。

  “孩子啊,承认别人优秀真的没有那么难,没人敢说老子天下第一。

  “不服?那就去学习对方身上的优点,但如果只是犯情绪,就落了下乘,成小媳妇了。”

  “怎么说话呢。”刘薇没好气道。

  徐方国哑然,“我又没说你。”

  “不跟你争,来,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洗碗。”

  “……饭是我做的。”

  “你不在我还天天做呢。”

  老徐投降,来就来!

  3,2,1,败。

  哼着小曲,屁颠洗碗去了。

  一个玩了20年的游戏,傻男人只会出拳头。

  刘薇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的儿子,道:
  “研究生也没那么高大上,在我看来不如稳打稳扎,你以后照样可以考啊,一时得失不算什么。

  “不过,既然决定把他当成对手,就不能败给同一个人两次。

  “儿子,妈是相信你的。别听你爸的中庸之道,到他那年纪再说吧。

  “没锐气叫什么年轻人?当你打败身边所有同龄人时,你就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未来最好的路会等着你。

  “明白吗?”

  徐庆有攒紧拳头:“妈,我懂!”
——
  下午两点。

  日头正盛,沿河路上,风也挺大。

  碎叶在空中打着旋儿,独木枯枝间撕扯出一阵阵呜咽。

  “建勋,去别地儿吧,冷死了。”

  符巧娥伸手去拉,没拉动。

  再看看他的脸,心头咯噔一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是啊……明明中午是相处最好的一回,她爸还和他喝了点小酒。

  “巧娥,我们,分了吧。”

  嗡!
  符巧娥定在原地,脑中一片嗡鸣。

  好半晌,姑娘才回过神,泪如雨落,双拳不停敲打过去。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我不分我不分!”

  李建勋刚毅的脸上透着一股决绝,但双眼已噙满泪水。

  “建勋,我知道我爸妈的要求很过份,但你也站在他们的角度想想,干了半辈子领导,同事朋友多,有些面子抹不开。

  “不就是钱吗,咱们一起攒啊。

  “反正我不管,我这辈子就赖上你了,赖定你了!”

  捶打变成拥抱。

  姑娘双手锁死,生怕一旦松开,就再也无法感受这份温暖和心跳。

  李建勋昂着头,不想让她察觉到一丝不舍。

  “分吧。”    “我不!李建勋,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呜呜~
  “建昆考上大学,我爸妈已经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就是,因为建昆考上了大学。”

  李建勋咬着牙道:“我什么家庭你不知道吗,这个大学难道不上了吗?
  “我是大哥,我必须供建昆念完大学!

  “我,没能力娶你,懂吗?”

  符巧娥不接受这个理由,嘶喊道:“我可以等的,我等!”

  “你都23岁了,再等四五年,你爸妈能答应吗?

  “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等?”

  “因为我爱你!”

  轰隆!

  平地惊雷。

  李建勋浑身一颤,低头,泪水滑落脸颊。

  他多么想吻上那张红艳的小嘴啊,多么想让那张好看的脸蛋不再难过。

  可,他不能。

  “以后……要好好的。”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不然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撂下一句话后,蛮横掰开符巧娥的手。

  唰唰!

  几个大步,消失不见。

  “李建勋,你给我回来!”

  “你回来啊,回来……呜呜~”

  寒风中,姑娘瘫坐在冰凉的泥地上,泣不成声。
——
  傍晚。

  李建勋到家时,胡玉英刚好在烧饭。

  埋怨半天,说也不早点回,再晚米就下锅了。

  她这个大儿子有多能吃,只有她这个做娘的最清楚。

  幸好公社领导拎来一袋好米,能有5斤的样子,不然这一顿吃完,家里真要断粮。

  这不成日盼着返销粮下来么。

  “建昆,来来,我得好好找你聊聊,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咋考的这么高的分呢。”

  卧房里,已经亮起蜡烛,李建昆实在不习惯油豆子。

  一屁点亮不说,还熏得满屋子是味,搞得他做梦都在开拖拉机。

  “你先告诉我,出了啥事。”

  “啥?”

  “你没照镜子是吧,眼泡肿成馒头了!”

  李建勋忙去摸,有这么夸张?

  “啧啧,李建勋同志,以前还真没发现,你也有眼泪咧。”

  李建昆怼到他脸上,好像发现新大陆。

  不过他知道彪子不会出大事。

  因为到四十年后的人生轨迹,他全知道。

  除非他介入改变。

  但目前似乎并没有。

  李建勋一膀子撞开他,忙去把门关上。

  狗屎!

  这就被看起来了,他还以为天衣无缝,回来前特地在小溪边洗了把脸。

  这个年纪的彪子,哪有什么城府?
  是不愿意说,但某货忒不要脸,拿告诉父母作威胁。

  立马让他乖乖就范。

  “我跟符巧娥分了。”

  我焯!

  前世没这出啊,李建昆瞪眼。

  “为啥?”

  “为你。”

  “……”

  “你要读大学啊,总要有人供,除了我还有谁,总不能指望二妹和小妹吧。”

  “我……”

  李建昆气得差点没给他一巴掌,这是你该操心的事?丫平时就不听广播吗?
  但心头暖流激荡,多少震动了一下。

  彪子爱嫂子吗?

  爱到舔!
  可他为自己,短短时间,几乎没做什么犹豫,毅然决定分手。

  想挣钱供自己上大学。

  这……大概就是“家人”二字的意义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