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永明是石头矶公社,乔家大湾的人。

  现在也叫乔家大队。

  永明老汉今年刚好50,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家里只剩一个带把的老幺,也是他的命根子。

  小兔崽子昨儿放寒假,整得有点闹心。

  永明老汉也是前天夜里刚回的,他有个泥瓦工手艺,跟了柳岔大队的一个能人,东奔西跑,县里事做,市里的也干。

  替人盖私房。

  他是老师傅,底下还带俩徒弟,老实讲,这一年下来没少赚。

  前天兜里揣满了回家,满想着过个欢快年。

  不承想,兔崽子昨儿成绩单拿回来,语文42,数学28……永明老汉这暴脾气啊,当场就上了擀面杖。

  可打在崽儿身上,却痛在他心里。

  有苦说不出。

  永明老汉是见过世面的人,特明白读书的好处,你像他们盖房的雇主,都是啥人啊?

  九成九是干部,清一色知识份子!
  要搁以前,他还不至于这么生气,现在大环境变好了啊,没见他们大队又上了两条新标语么。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十年树人,百年树木!”

  上面在大力抓教育,年轻人都有机会考大学。

  他这辈子再没其他念想,就指望儿子能多读点书,将来有机会吃上商品粮,要是能考上大学……

  阎王来!
  让他现在归土都行!

  永明老汉在陈家坪集市转啊转,准备采买点年货,忽见前头一圈子人围在那里,以为有什么好物件,凑近一瞅。

  愣了半晌。

  这是做甚的?
  只见人堆中央,摆了张长条桌,两侧各搭着一副大红对联。

  啧啧!这字写的……不认识。

  但不妨碍永明老汉能看出写得漂亮。

  那一撇一捺,铁画银钩似的,特精神!

  永明老汉寻身旁一汉子,打听道:“大兄弟,卖对联的?”

  他们这边没有,但他在城里见过。

  农村写对联,都是找大队读过书的人,凑合凑合,图个喜庆。

  “俗!”

  “……”

  “我告诉你,看见那高个小伙没有,那可是李建昆!”

  咦?
  这名字听着耳熟啊,好像在大队听人提过。

  永明老汉再打听一嘴,恍然大悟。

  他们这边出的那个状元郎!
  这事他一回来就听说了,讲真的,他之所以对儿子这么恼火,跟这事还有点关系。

  公社能出状元郎,说明他们这块地界有才气啊!

  咋别人成绩这么好,你就不行呢?

  永明老汉眼神明亮,状元郎的字,高低得整一副呀,沾沾才气。

  没准臭小子就开窍了。

  如此一想,永明老汉摸了把鼓囊囊的荷包,昂起脑壳,朝里面挤去。

  “小伙子,这对联咋卖的,我买!”

  那叫一个财大气粗。

  正主还没回话,周遭人齐刷刷望过来,表情不善。

  永明老汉尬笑,挠挠头,是他说错啥话了吗?
  “大叔,这对联您要觉得还行,看着给,咱不说价。”

  摊主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旁边,王山河狂翻白眼,这赔本买卖做的……他不是没劝过,可这位爷不听啊,非这么干。

  永明老汉乐了,怪不得大伙都这眼神,顿觉这状元郎特不寻常。

  “那我要给一分呢。”

  “也是个意思。”

  “伱这娃还真有意思,得,我要,写点好词哈。”

  “没问题,那大叔你自个去买纸吧。”

  “……”

  周围人看着永明老汉一脸懵逼,很不地道地都笑了。

  不然轮到你第一啊?
  “走走走,买纸去喽!”

  有人结伴,往镇街方向跑。

  永明老汉回过神,也跟着颠了。

  年货好打,这状元郎的字,可遇而不可求啊。

  “建昆,我说你这搞的,纸要咱们自己备,涨一点卖不好吗?”    王山河小声埋怨。

  “那不成了倒买倒卖?”

  “!!!”

  好像还真是……诶~不对呀。

  “那墨水呢?”

  “几瓶墨水没多大事,但纸不一样,你想想看,写一百副对联要多少纸?”

  不得厚厚一根柱子?
  这件事,某老狗早在心里盘算过。

  这买卖他准备干到大年三十,以他现在的风头正劲,你猜得出手多少副对联?
  真要自己备纸,镇供销社可劲给他一个人进货就行。

  那会搞出大问题滴!

  他们这边政策活泛,加工熟食竟都挺安逸。

  那来料加工,更是稳得一批!
  “行,不说这。你好歹定个价吧,人家看着给,我跟你讲,你可别去赌这些人的脸皮,真有人会给一分的,不给的保证都有!”

  “一分也是利啊。”

  李建昆笑呵呵看着小王,兄弟你有所不知啊,后来不远有个地,叫义乌,就靠一分的利,端了世界。

  至于不给,不大可能。

  这逢年过节的,大伙找他写对联,图的就是个吉利,沾个才气啥的。

  就好比庙会时,你去求个平安符,能不给俩香火钱?

  你要死皮赖脸问和尚要,八成也会给。

  但那种符拿到手,你自己心头能稳当?

  就一种心理。

  这货拿捏得死死的。

  嗯,无奸不商嘛。

  “那你这样搞,手写瘫了,也赚不了几个钱啊。”小王撇撇嘴说。

  没错,瞧不上。

  “谁说我要靠这个赚钱了。”

  “???”

  卧槽敢情这大冷天的,哥们吃饱了撑的陪你过家家啊!
  李建昆思量过,这份钱他不好挣。

  刚得了个破名声,就明码标价贩卖,忒市侩,会被乡亲们戳脊梁骨的。

  资源是要懂得利用,但前面得加俩字——合理。

  如何赚钱赚得让人不讨厌,是一门高深学问,没法子细讲,因事而异。

  “写对联主要为了引流,糊咱俩的功夫费就行,至于赚钱,我有别的招。”

  “啥叫引流?”

  “把人引过来。”

  “你咋懂这些?我总觉得你变了,你毛笔字能写这么好?我记得初中时像鸡爬的一样。”

  “我要说做梦的时候,有个白胡子老头摸了我头,你信不?”

  “有这事?!”

  哎,这年头搞迷信,一搞一个准啊。

  得幸亏哥们三观还凑合。
——
  “纸来了,纸来了!”

  好家伙!
  土匪似的。

  这乌泱泱一拨,可比刚才从这边走的人,多不少。

  消息八成已在镇上传开。

  人手一根红纸卷。

  “来来,都排好队,先来后到,不排的不给写!”

  小王边维持秩序,边提起厂食堂薅来的菜刀,负责裁纸。

  “我说你们哪,最好把纸裁好再拿过来,这样快,这桌子不够宽,我裁得还不好,那是你们吃亏!”

  李建昆闷头挥笔。

  词早就备好,想了二十个对子,抄在小本上,轮着写。

  第一副对联写完:
  春风满院莺歌脆,喜气盈门鹊语甜。

  “好字啊!我敢说全镇都没人能写这么好的字!”

  主顾十分满意。

  摸出一张五角的“纺织厂”,放进了挂桌角的碎布头书包里。

  李建昆和王山河相视一望。

  叔您吉祥!

  土豪啊这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