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1978年高考开始,为期两天。

  这次是全面恢复高考。

  77年的高考,十月份下的通知,十二月考试,过于仓促,许多方面来不及正规化。

  有些地区甚至没考。

  今年就不同。

  全国统一考试,由教育中枢组织命题,各阶层有条不紊地推进,早已筹备妥当。

  不过呢,最后还是整出点问题。

  无他,报考人数实在太多。

  扩招之声响彻全国,受压力,以首都为首的各大型城市,陆续调整分数线——

  严格意义来说,这才是大学扩招史上的第一次。

  拢共招生40.2万。

  当然这是后话。

  李建昆最近心情特好,知道燕园很快就要真正热闹起来。

  暑期没课,小日子过得挺悠闲,每日上班样,花八个钟画照片,其余时间锻炼锻炼身体,看看经济学著作。

  嗯,最近又淘到两本。

  学习学习,收获不小。

  经济学往大了说,是“经世济民之学”,往小了说是“经济实惠之学”。

  肖伯纳说“经济学是一门使人生幸福的艺术。”

  1925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对,文学奖。

  你猜怎么着?

  人羡慕。

  学这玩意能长寿!
  当下的经济学权威,像什么漂亮国的加尔布雷斯、弗里德曼和保罗·斯威齐,咱们国的薛暮乔、陈岱荪和孙治芳,等等。

  全是七八九十高龄,生龙活虎的老爷子!
  经济学中实际还包含不少哲学。

  比如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的一个概念,理性经济人——

  我们每个人,都是不懈追求自身最大满足的理性的人。

  也就是说,实际所有人都是自利的。

  但自利,并不等于自私。

  举个例子:虔诚教徒受到感化,充满了行善的愿望,他人得到救助深感幸福的时候,他也会觉得幸福。

  一言以蔽之。

  当真正迈入经济学的门槛,李建昆觉得……

  诶!
  有点意思啊!
——
  海淀,洩水湖畔。

  离区政府不远,有条南大街。

  这一片搁过去,属于富人区,四合院不少。

  如今格局都破了,墙上怎么方便怎么开门,多数变成大杂院。

  阿彪同志家,便住在其中一个大杂院里。

  已是夜晚八时许。

  金彪刚放工回来,瞅着入院的大门根子旁,蹲着一人,定眼望去。

  哟!
  这不是陈骚包吗?
  遂打发小跟班抱着东西先进,自个踱步走过去,往墙边一蹲。

  也不吭声。

  有些生这货的气。

  咱年轻气盛,犯点小错情有可原,但不能在大是大非上不讲原则。

  那不地道。

  “彪子,你是不是有3个模具?”

  “打住!”

  金彪蹭站起,瞪眼道:“想都别想,兄弟归兄弟,但你不能陷我于不仁不义!”

  “我模具没了。”

  “……”

  “我家出事了,后面估计要很多很多钱,我不能没活干!”
——
  上午,日头过于灿烂。

  李建昆不得不把被单当窗帘使,遮住窗户,可这么一遮吧,半点风无。

  闷死个人!

  寻思得去买台电风扇,哎,想起老王小王了,也有点想家。

  “明儿去趟邮局吧,写封信给彪子,让他拿回家念念,再寄点钱。”

  李建昆嘀嘀咕咕,宿舍就他一个,老高照旧图书馆蹲,风雨无阻。

  豁!
  那学习欲望,看着都怕!
  门口传来脚步声,正画照片的李建昆头也不抬,道:“陈大强,老子没烟,滚!”

  “建昆,是我。”

  诶这声儿?

  李建昆侧头,呦嗬,叛将还敢登门?
  当老子的刀不利乎!
  突然就朴素了,蔫头耷脑的模样。

  跟哥们卖惨啊?

  没门!

  陈亚军踱步走近,忽九十度鞠躬。

  狗日的!吓老子一跳。

  李建昆40米大刀已经举起,这货抢先开口,道:“建昆,我错了,我白眼狼,我忘恩负义,我对不起伱!”

  啧啧,这态度,差点就信了。    李建昆脑子一转,哦懂了!
  买卖出了岔子。

  “行吧,我原谅你了,你走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俩没啥好谈的。”

  “噗通!”

  李建昆眼珠一瞪,卧槽玩这套?
  宿舍门口,陈亚军跪得那叫一干脆。

  “建昆,买卖出岔子了,模具毁了……”

  李建昆懒得鸟他,那又如何,怪我喽?
  “当时动静不小,我侄女昏倒了,还以为被吓到,送医院……呜呜~”

  顶大个老爷们,一下就洒了猫尿。

  “查出来,有,有心脏病!二尖瓣反流。我天哪,这么小的孩子,贼老天不长眼啊!”

  陈亚军涕泪纵横,低沉嘶吼。

  幸亏隔壁左右没人,有也找地方避暑去了,不然非引发围观。

  李建昆蹙眉,上下审视着他,倒不像假话。

  否则就是他日金鸡影帝。

  “有病就治,这病我听说过,又不是绝症。”

  一种很常见的心脏病,当然也要看程度,如果是重度,搁这年头,哎,不好说。

  “已经在协和了,医生说情况很严重,至少要做两次手术,还要看情况,就是说,接下来要长期住院,我,我,我想攒医药费。

  “建昆,再给次机会行吗?我……”

  “你等等。”

  李建昆打断他,道:“就算这样,住院也要不了几个钱吧,你赚的还不够?”

  这年头,看病几乎不花钱。

  农村有合作医疗,大队统一缴纳,小病不出户,赤脚医生随叫随到。

  可别以为赤脚医生是个贬义词,这年头特受人尊敬。

  有道是“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千家”。

  药基本是自采的草药,顶多收5分钱挂号费。

  大病上公社卫生所,同样是5分钱挂号费,其他费用大队出具证明,不吊针一般全报销,吊针就另付5分。

  当然更大的病,通常就没辙了。

  县医院,没点门路,难!

  城镇有公费医疗,大国营单位几乎家家开医院,职工生病,主管部门开个“记账单”,去医院挂账就行。

  小单位即便没有医院,麻烦点去外面医院,顶多费用先垫,回单位一样能报销。

  各地方标准大差不差,基本就是一角钱挂号费,看病不花钱,住院和拿药只需要付5%的费用。

  如果是职工家属,则须支付50%。

  “我家不达标啊!”

  陈亚军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家就我大哥一人有编制,还是个很小的单位,我大嫂在街道劳动处做手工,不满足双职工条件,连50%都报不了。

  “说要换瓣,换块肉啊,天知道要花多少钱!”

  傻缺一个!
  有肉给你换啊,肯定是换个什么人工瓣,类似心脏支架。

  得亏地方生得好。

  这就有点超出李建昆认知了。

  毕竟前世这个年代,家里人身体倍儿棒,医院都很少进。

  李建昆沉默少许,转身,摸过挂在床档子上的解放包。

  摸出一物,扔过去。

  “啪!”

  陈亚军搭眼一瞅,浑身似遭雷击,猛地颤抖一下。

  这辈子所有震撼加一起,都抵不上这一刻。

  那是,一沓崭新大团结,拿根橡皮筋箍着。

  看厚度,错不了,整整……一千元!

  天哪!

  这人!

  自己明明刚背叛他……他还……

  此刻在陈亚军眼中,对面那个帅气小伙,全身似在散发光芒。

  神圣不可亵渎。

  悔!
  悔到肠子都青了。

  泪水不自觉再次噙满眼眶。

  “拿去给孩子治病。”

  李建昆无喜无悲道。

  以前聊天时,陈亚军跟他讲过,一个十来岁的可爱姑娘。

  “建昆,我陈亚军这辈子命都给你!”

  陈亚军钢牙紧咬,泪如雨落,在心中立下一个永不敢毁的毒誓——

  全家死绝!

  “我要你命干鸟,自个留着吧,这跟你没关系,为孩子,麻溜走人。”

  “我……”

  “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