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

  午饭时,玉英婆娘和李云裳一起操持,烧出一大桌子菜,丝毫不比年夜饭逊色。

  一是因为李建昆车票已经买好,明早启程。

  二是家中有客。

  “伟峰,来,再满一盅。”

  茅台没有了,喝的是本省产的会稽山老黄酒,好入口,但后劲足。

  冬日时,黄酒还有另一种喝法,烧开冲鸡蛋。

  啧啧,可补!
  “二爷,真不喝了,正事要紧。”

  齐伟峰一手挡瓶,一手扑杯。

  那就是真不喝了。

  酒桌上常能看到那种人,嘴上嚷嚷着不喝,却直勾勾盯着人家倒酒,生怕没倒满。

  贵飞懒汉砸吧砸吧嘴,收起酒瓶,也是,正事重要。

  酒不喝,一人扒了两碗饭。

  老李家现在的日子,不仅吃饱穿暖,吃好穿美没问题。

  玉英婆娘可会操持,不说去年夏天小儿子让大儿子捎回的钱,就是去年过年,小儿子离家时留下的那四百块,倒现在还没花完。

  农村过日子,干什么一年能花四百块啊?
  李建昆留了点肚子,晚上吃汤圆。

  他爱吃个糯的。

  吃罢饭,女人去到厨房,连小猴子都被玉英婆娘拉走,贵飞懒汉起身闩上大门。

  齐伟峰从兜里掏出一沓大团结,搁在桌面上,道:“那就说好了,共同出资一万块,我出一千,占一成。”

  贵飞懒汉笑呵呵点头。

  “不。”

  李建昆却摇头道:“姐夫你出资一千,占两成。”

  “啊?”

  齐伟峰和贵飞懒汉,同时一怔。

  “还有一成是干股……呃,就是管理分成,这个砖瓦厂的厂长,你来当。”

  齐伟峰看了眼贵飞懒汉,讪笑道:“建昆,这不好吧。”

  “必须这么干!”

  李建昆态度坚决,道:“砖瓦厂开起来,工人肯定还是本地找,他来主事,一不得民心,二无威信,这样搞不成。”

  当然还有更多因素,他高低给李贵飞留了点面子。

  贵飞懒汉一脸悻悻,这是个儿子爹啊,他也没有发言权。

  “二爷,你说呢?”齐伟峰小意问道。

  “听他的听他的。”

  “那成吧。”

  齐伟峰笑了笑,道:“其实我本来想的也是,重活累活我来,二爷拨拨算盘就行。”

  诶!这话我爱听。

  贵飞懒汉伸伸腰,颇为舒坦。

  李建昆戳着桌面,正色道:“姐夫,我强调一点,伱既然是厂长,那就要管所有,包括我爸这块。

  “你别看他是长辈,一摊子事交给他,就不管不问,或者不敢管,那不行,搞企业不能带入这些东西。”

  可算叫了声爸。

  贵飞懒汉一时心情复杂。

  齐伟峰捋了捋,道:“二爷,这可是建昆说的,我觉得也有道理,那往后我就这么办?”

  “行行,都听他的。”

  李建昆不再多言,起身回房,抹身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堆钱。

  “嘶!”

  饶是早有准备,齐伟峰和贵飞懒汉仍吓得倒吸凉气。

  一辈子没见过这么些钱啊。

  整整十沓!

  李建昆分出九千,码在桌面,另一千揣兜,准备待会给老妈。

  接着三人又商量起具体细节。

  搞场地,建砖窑这都好说,政策鼓励,大队和公社都会帮着操持。

  麻烦点的是进制砖设备,本地搞不到,这方面的产业基地在河南,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那边采购,但路程真不近。

  “这样吧,我到时找你们公社领导,他们肯定支持,在县运输公司租辆大挂。”

  砖厂选址就在清溪甸,齐伟峰所在的坳塘公社,临近海边,不合适。

  李建昆也是这样想的,补充道:
  “但路上还得小心,别嫌路远,全走大路,另外这次不光要找一套成色好点的二手设备,还得聘个熟练师傅回来,工资开高点没关系。

  “经验很重要,你们都没干过,得跟着人家学,还得呵着他,学透喽!    “这样有两重好处,自己随时把控质量,在技术上,也不会受制于人。”

  这事他思量过,创业之初,还是抱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先用二手设备。

  等砖厂有利润,再攒钱换新设备。

  也是给点动力和压力。

  这样四五千进设备,四五千搞基建和前期启动,足够。

  齐伟峰和贵飞懒汉听得频频点头。

  “还有一点,姐夫,我妈和我姐不能进砖厂干活,我妈那个人你也知道,肯定心疼一个人工。这是我个人的要求,死要求!”

  简称大股东要求。

  齐伟峰郑重点头,道:“放心吧,我知道咋做。”

  三人这一合计,便是半个下午,该说的,李建昆已经说到位。

  剩下的,就看他们操持。

  平心而论,他干这件事,什么都不为,只为李贵飞。

  希望真的有所改变吧。

  说来好笑,别家都是爹扶儿子,他家倒好,调了个个儿,儿子扶爹……
——
  清晨,朝阳初升时。

  老李家一众人,包括贵义老汉,还有些乡亲,一起将李建昆送出大队。

  今年不像去年,没那么多伤感,大伙脸上都挂着笑容。

  “姐,记得我说的话。妈,你也一样,别再管那些说媒的。”

  临时,李建昆不忘再叮嘱一句。

  二姐上辈子嫁给隔壁大队刘细毛那个泼皮,过得很不幸福。

  这是他这一世,必须改变的一件事。

  “来,小猴子,亲一下。”

  李建昆弯下腰,凑过脸。

  “哼!”

  李云梦昂着脑壳,不理他。

  “猴王?”

  “嘿嘿,叭!”

  啥嗜好啊……

  “突突突!”

  师傅摇起大手柄钥匙,拖拉机缓缓启动,弥漫过来一股子喷香的柴油味。

  农村许多孩子爱闻这味道,总能瞅见一帮熊孩子撵着拖拉机跑。

  还是贵义老汉给安排的。

  李建昆跳上车,招招手,笑道:“走了各位,回吧!”

  “路上注意安全啊!”

  拖拉机突突到石头矶,载上早准备好的王山河,李兰在门前哭成一个泪人,亦如去年的玉英婆娘。

  王山河又不得不跳下去,安慰半天。

  王秉权倒完全没事人样,不看自家崽儿,望着李建昆,道:“建昆,那我就交给你了,不听话给我抽,抽坏了算我的!”

  “王叔,你放一百个心吧,你儿子还用我教啊,聪明得冒泡,我得向他学习!”

  “是不是啊,我咋没看出来?”

  小王抱完老母亲后,哧溜窜上拖拉机,示意师傅发车,这才大吼一句,“那是你傻!”

  望着已经突突远的拖拉机,老王咧嘴,“呵,这混小子。”

  对于人生头一回坐火车的王山河,一切都是新鲜的,跟去年那帮初次进京的der们一样。

  噪得李建昆一路都没休息好。

  日升日落,两天后。

  小王又跟那帮der们似的,一路咋呼着,怎么到了农村!

  李建昆用332路公交,把他拖到颐和园站,扭头便能看到北大西正门。

  “卧槽!建昆,这就是北大啊!我能进去逛一圈么?”

  “随时。”

  小王迫不及待,他觉得自己这二十年的人生,都挺幸福,如果说唯一的遗憾。

  就是没能跟建昆一起考进北大。

  之所以不复读。

  只因为他特清楚,没个两三年,考不上。

  那时建昆都毕业了……有啥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