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京后,有件事徐庆有格外上心,平均每三天去一趟五道口。
可以说暂安小院,是在他的见证下,建造成功的。
今儿上午没课,系学生会和校文学社,也都没啥动静,这一闲下来后,他不自觉便想起这件事。
上回过去时,已经基本完活,在焊大铁门,现在肯定彻底完工。
他要去确认一眼,如果是,嘿嘿!就该轮到他上好活了。
颠着自己崭新的大永久,徐庆有打燕园东门而出,过成府路,右拐,一路到底。
临近北语时,边刹车减速,边够头朝暂安小院那边打量。
“诶?门口咋围这么多人?”
徐庆有诧异,遂跳下自行车,沿着北语的院墙,走到暂安小院正大门的方向,顿住,隔着马路,踮脚眺望。
“大门还关着。”
“几十号人,堵着门干嘛?”
“老贼欠人工钱没给?也不像啊,好像都是年轻人。”
自言自语半天,也琢磨不出个头绪,不过徐庆有观察过,老贼不在门外。
遂推起自行车,横穿马路,凑过去。
“同志您好,问下,这干嘛呢?”
徐庆有寻到人堆后的一个哥们,笑着打听。
“搞选拔。”
“选拔?选拔啥玩意?”
“进这小院做买卖的资格呀。”
“啥?”
徐庆有惊讶,忙问:“这院子是做买卖用的,还选人进去做?”
这哥们上下瞟他一眼后,哼哼道:“多新鲜,国家都开放个体经济了,咋的,你有意见啊?”
“不不,我没意见,我是想说,据我了解,这院子是私人的吧?”
“那又咋了?”
徐庆有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文化真可怕,跟这小子说不清。
还咋了,问题大了!
老贼这丫的简直在作死啊!
不过,漂亮。
嘿嘿,本来只是想从这么大一座私建房着手,给老贼找点痛快。
这下,可就不是痛快那么简单了。
徐庆有嘴角勾起,神色激动,但兹事体大,他还得亲自确认一番。
念头至此,忙踢下脚撑,停好自行车,从人群侧方,绕向院门。
甫一到角落,透过人群缝隙,他忽发现一张熟脸,吓得猛一蹲身。
“王山河!”
“卧槽,这狗东西啥时候进京的?”
很显然,是老贼带来的。
微微愣神后,徐庆有脸上的笑容更盛,好事啊!
比起李建昆,他更讨厌王山河。
好嘛,现在俩家伙凑一块,都在这个院里,不正好可以来个一网打尽?
妙哉!
他哈着腰,眼神透过人缝,再穿过院门的铁栏杆,朝里头好一阵打量,确认无误。
里头还在弄吃的,弄完送给老贼和两个也不知道啥人,品尝。
这不是在试菜,搞选拔,又是干啥?
心头狂喜!
头一扭,拔腿就走,可不敢耽误,必须马上带人来,抓个现行。
“呼呼~”
耳边狂风成啸,徐庆有使出吃奶的力气,带着股亢奋,一路颠到东升街道办事处。
自行车撂在屋外,锁都懒得锁,直冲大门。
“诶你,干啥的?!”
他这副火急火燎,嘴角还挂着疯癫笑容的模样,活像个脑子出了问题,上门打劫的混人,把一众街道办的干部,吓得不轻。
“同志,我有重大违法行为要举报!”
——
街道主任办公室。
徐庆有将事件上升到这种高度,街道办的基层干部,岂敢不重视?
压根没人敢接手,直接把他领到这里。
坐在五屉桌后的周慧芳,此时神情同样十分凝重。
“小同志,你先平复一下,放心,如果举报内容属实,我们会予以嘉奖的。” 这娃一个劲傻笑,明显是奔着奖励来的。
平复什么的,不存在的,徐庆有张口就来,道:“主任,暂安处100多号那里,盖个新院子,您知道吧?”
周慧芳微微一怔,为这事来的,脸上的凝重消减大半,点点头道:“嗯,知道。”
徐庆有兴奋道:“那院子可不合规矩吧,私人盖这么大院子,哪来的钱?”
周慧芳刚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他继续说道:“但我要举报的不是这个。”
“噢?”
“主任伱肯定还不知道,那盖房的家伙,大大的有问题啊,他竟然想把那院子搞成商场,还对外招商出租呢!”
徐庆有义正言辞道:“这是什么行为?妥妥的资本家行径!”
得,什么个事,周慧芳彻底整明白了。
这小年轻也真是的,毛毛躁躁,搞嘛没搞懂,自以为有什么重大发现,搁这儿使劲邀功。
“小同志,你先别激动,听我讲。这事我知道。”
徐庆有愣了一下,问:“什么您知道?”
“什么我都知道。”
“……”
周慧芳解释道:“那院子是我批材料盖的,也确实准备弄一个小市场,听说了,这几天在招商户嘛,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人家房主可没收租啊,一分钱都不会收。”
“啥玩意?”
徐庆有一脸懵逼。
盖这么大个院子,又花这么大精力招商户,不收租?
闹着玩呀,还是搞慈善呀!
“主任,您肯定没搞清楚,我刚亲眼看过的……”
他好歹还留了点脑子,没说出我认识那房主,特么贼熟,什么鸟一清二楚。
这事要闹出去,说老乡告发老乡,还是老同学关系,对他名声不利。
周慧芳耐心做半天工作,可这小子打死不信,也是没辙,示意他稍等后,从五屉桌里翻找出一页信纸,抹身回来,递到他眼前。
徐庆有搭眼扫去,脑子嗡嗡嗡地。
这是李建昆和东升街道办,签的一个协议。
其中有这样一句话:“暂安处163号重建好后,会优先承租给本街道待业青年使用,五年内,不收取任何费用。”
五年后,就是1984年。
那一年,第一次南巡开启,市场经济活泛,民企争相出现。
李建昆自有一番考量,但眼下徐庆有属实想不通。
这便是重生人士,从信息差上,带来的降维打击。
极尽兴奋而来,失魂落魄而去。
推着二八大杠,走在仿佛阴沉下来的街头,徐庆有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由自主战栗着。
他感到害怕,他并不忧心李建昆挣到大钱,甚至不太担心他在学业上取得的成绩——
撇开去年年底的那篇房改论文不提,毕竟未曾证实是老贼写的。
他也不差!
他在文学系,照样出类拔萃。
他害怕的是,他突然看不懂李建昆了。
仿佛在某种思想上,某种位格上,他被对方一下拉开十万八千里。
这还……怎么追?
他答应过母亲的,绝不会输给同一个人两次。
“不!我必须要弄清楚,他到底要干吗,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庆有咬紧牙关,意识到刚才的想法极度危险,险些一蹶不振。
他重新跨上自行车,直奔五道口商业片区,来到一家国营商店,找到公用电话。
拨到了远房姨夫的办公室。
“喂,哪位?”
“鸣叔吗,我啊,庆有……”
一番寒暄后,徐庆有道笑问:“鸣叔,小江最近在干嘛?”
“害,你可别提那臭小子了,没一份工作干得下去,还能干嘛,见天在大街上溜达,跟二流子没啥两样!”
“鸣叔,你让小江过来我这边一趟吧,我能给他找个正经事干,说不定他喜欢呢,但是要快。”
“噢?这样啊,行行,那我知道了,我今儿就让他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