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郊区荒野,黢黑一片,大挂车浑黄的头灯晃动下,周围影影绰绰。

  张师傅一百个不想赶夜路,只怪这条路贼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从下午开到现在,竟没看到一个城镇。

  贵飞懒汉头歪在门板上,睡得正香,不过双手始终拢在怀里。

  齐伟峰不好睡觉,陪张师傅拉话,不时呈上一根烟,并帮忙点火。

  俩人胡侃海侃,从家乡热闻,聊到家国大事,又延伸到国际上,接着到外星人……

  猛然间,张师傅到嘴边的话,顿住,脸上笑容僵硬,神情凝重。

  齐伟峰不明何故,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诶!张师傅,前面是不是有个人哪?”

  这年头,几乎都是黄土路,车速不算快,他瞄半天才确定,还真是个人形玩意。

  但,不见得是人!
  齐伟峰瞳孔放大,头皮发麻,一些从老人那里听来的诡谲故事,不自觉在脑子里浮现。

  从模样上看,是个雌的,套身破布烂衫,直愣愣戳在马上中间。

  站姿很不对劲,一肩高,一肩低,整副躯体显得软不拉几,披头散发。

  “轰!”

  张师傅咬着牙,忽加重油门。

  齐伟峰不敢说话,想起与他的约法三章,寻思他只怕不是头一回遭遇这种状况。

  准备冲过去吗?

  能成么?
  “砰!”

  一声巨响,紧接着,屁股底下传来几下明显的颠簸。

  大挂车呼啸驶离。

  没发生其他意外。

  齐伟峰提到嗓子眼上的心,缓缓沉下去,有些庆幸,亦有种不解。

  实体的?
  “咋了咋了?!”

  贵飞懒汉被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用力揉揉,疑惑望向二人。

  “没事,你接着睡。”

  张师傅头也不回道。

  贵飞懒汉倒没多想,以为碰上个大坑,见怪不怪。

  车身一晃一晃的,像只摇篮,贵飞懒汉很快再次进入梦乡,发出被发动机轰鸣冲击得微不可闻的轻鼾。

  “给我根烟。”

  张师傅道。

  齐伟峰照办,上完火后,留意到张师傅深吸一口,一根烟直接嗦掉五分之二。

  吐出一口混合着叹息的浓雾。

  “张师傅,这事?”

  “别问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噢……”

  晚上九点多,前面终于出现城镇,大挂车驶入城关,在一条房舍林立,却没剩几盏灯的街道旁,沿路牙子停下。

  进行休整。

  吃了些干粮后,张师傅打开车门走下去,戳在车头前,点燃一根烟,静静抽完。

  “我去找个地方大号,你俩别乱跑。”

  “晓得了。”

  齐伟峰应下,等张师傅遁入夜色中,内心的好奇驱使着他,屁股挪到驾驶座上,同样打开车门。

  在海里捞了几年营生,他的胆子算不上小。

  打亮手电筒,来到车头,他细细瞅去,并没有发现异样。

  还不甘心,又蹲下身去,手电筒的灯光扫过车裆。

  “啊!”

  遭受惊吓,齐伟峰不由自主叫出口,仓皇后退,直接坐了个屁股墩。

  在车档下方,一块挡板上,他看到了,一抹血迹!——
  一夜无话。

  隔日清晨,在周边寻到一家国营小馆子,吃罢早饭后,大挂车再次启程。

  一切恢复到原样,车头厢内,贵飞懒汉活泛不到俩小时,又打起盹。

  齐伟峰和张师傅搭话聊天,侃天侃地,但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去谈论昨晚的事情。

  就让它过去吧……

  一个好天气。

  青天白日,春风不躁。

  临近中午,张师傅忽点踩刹车,有些急促,使得车头一顿一顿。

  贵飞懒汉又一次被惊醒。

  不待他询问什么情况,张师傅麻利捣动换挡杆,开始倒车,神情极其严峻,侧着头,死死盯着后视镜。

  “吱——”    忽又一个地板刹,将车踩停。

  “伟峰,这……”

  “二爷,伱看前面。”

  齐伟峰沉声道。

  这他娘的什么地界?!

  可以肯定的是,从昨晚到现在,他们还在同一区域。

  贵飞懒汉这才挺起腰板,够头望向车头前。

  “嘶!”

  只见黄土路上,横着几排胡乱钉在一起的木桩,就像打仗时候的拒马。

  周围聚满人,不少人手里还有家伙事。

  面色不善。

  “咚咚咚!”

  有人在敲击车身,车尾也有动静传来。

  “张师傅,现在怎么办?”

  齐伟峰眉头高挑,经过昨晚的事,面对这种情况,他选择无条件相信张师傅。

  “难了!”

  张师傅面如死灰,前后都被堵住,既不能进,也不能退,路二面还是坡地。

  这地方挑过的。

  贵飞懒汉这才意识到陷入了怎样的处境,死死抱着手提包,一脸焦急道:“那总得想个辙吧!”

  张师傅瞥向他,道:“没辙。”

  齐伟峰眉头紧锁,想起昨晚的事,意识到后果只怕根本不是他们能承受的,咬着牙问:“我们带了很多钱,要是都给他们呢?”

  “还得看他们。”

  “……”

  张师傅望向贵飞懒汉怀中的手提包,问:“你们带了多少钱?”

  齐伟峰还未开口,贵飞懒汉呲牙道:“想都别想!这是买设备的钱,好不容易搞到的,我儿子的!”

  “你要钱还是要命?”

  张师傅凝重望着他,正色道:“如果钱足够多,我下去谈谈,兴许能谈妥。”

  “二爷,认了吧,命要紧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建昆会搞钱……”

  齐伟峰苦涩劝说,包里虽然只有他五百块,但来得也不算容易。

  一半的身家。

  得在海上不吃不喝操持一整年。

  他有两个孩子,小女儿今年才三岁半。

  贵飞懒汉瘫软在座位上,全身力气像一下被抽空,好似一条死狗。

  为什么但凡是他想干的事,就没有一件能顺利的呢?!
  “张师傅,整整五千块,全靠你了!”

  齐伟峰托付道。

  张师傅吓一跳,想过他们带了不少钱,也没想到有这么多,点点头,平复下来心情,摸出香烟,点上一根。

  “咔!”

  车门打开,他跳下去。

  遂叉起腰,环视四周,喝一声道:

  “谁领头的,我要跟领头的谈谈,我跟你们讲,车上坐的人可不一般,别乱来!”

  张师傅确实有经验,并不畏畏缩缩,气势上表现得很强硬,但又主动说出了通行条件——

  一袋钱。

  “让他们都下来,我们要看看!”

  车外传来声音,密切关注的齐伟峰,忙抓住贵飞懒汉的胳膊,郑重道:“二爷,你要装个领导,我做跟班,装像点!”

  贵飞懒汉虽然瘦不拉几,但一身过年的行头不差,相貌也挺周正。

  齐伟峰身材敦实,常年在海里捞营生,有股悍气,看起来像当兵的。

  事已至此,贵飞懒汉没得选,论脑瓜,起码种田捣土的人,他谁也不服。

  这便挺起胸板,拿捏表情,扮上了,下车后,手背到身后。

  他们这边下去,也有人上到车厢,一顿检查。

  一刻钟后,前面的路障被挪开。

  手提包留下,大挂车迅速驶离。

  车头厢内,三人表情都很复杂。

  “张师傅,找个地方调头,回吧。”

  齐伟峰长叹口气,钱都没了,还进什么设备。

  贵飞懒汉丢了魂儿似的,喃喃道:“这砖厂还怎么搞啊,建昆好不容易信我一回,我怎么跟他说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