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小子不是回家,八成又在捣鼓什么。”

  307宿舍,李建昆行李已经收拾妥当,准备明天启程。

  福尔摩斯·胡,一副将他看个透透的模样。

  高进喜和吴英雄乐得看热闹,每日看这俩货拌嘴,俨然成为他们繁忙学业的间隙,最大的放松和娱乐之一。

  “别瞎几把猜。”

  李建昆没好气道。

  “这叫合理分析!”

  胡自强哼哼道:“过年回来才多久呀,也不过节放假的,你回个劳什子家啊。”

  “家里有事不行吗?”

  “同学们打扰下。”

  门口忽传来声音,四人齐齐扭头望去。

  是位带大檐帽,穿墨绿色制服的邮递员大叔,手上攒着封信。

  “请问李建昆,是这个宿舍的吗?”

  李建昆疑惑,谁现在给自己写信,还是“快递”,正如强哥说的,这过年回京也没几天。

  遂踱步上前,笑道:“我就是。”

  “噢,有您挂号信。”

  李建昆摸兜,掏出私章,戳个印,收取信件。

  还不是信,是封电报。

  他摊开一瞅,瞳孔收缩,眉头挑起。

  三剑客见此,纷纷凑过来,打听什么事儿。

  电报上只有一行话:

  “父亲路上遭劫,钱丢一半,人平安,设备难进,砖厂已开建!”

  作为电报而言,这都算长的。

  彪子打的。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这……家里还真出事了?”

  胡自强讪讪一笑,忙赔不是道:“我的错我的错。行啦建昆,想开点,人没事就好,反正你贼会搞钱。看这情况,家里要搞砖厂?嘿!好门路啊!”

  吴英雄咂舌道:“被,被劫了?”

  高进喜幽幽叹息一声。

  不知从何时起,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忽然变成了历史,他过年回家,也耳闻过一些事。

  颇为伤感。

  近年来,工厂在改革,许多人下岗失业,更多青年处于待业状态,电影院里有了外国电影,书店里出现西方书籍,农村鼓励老百姓搞多种经营。

  这些都是诱发因素。

  但是发展经济的大方针,肯定没有错。

  搞钱搞钱,也不能昧着良心,不择手段吧?

  他私以为,这股现象还得遏制遏制,规整规整,避免愈演愈烈。

  李建昆挤出一个笑脸,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回到床边静坐了会,其实当初他就有过这方面的担心。

  不承想,怕什么来什么。

  哎,好歹人没事。

  不幸中的万幸。

  坐又坐不住,他起身道:“我出去逛逛。”

  三剑客又各自安慰两句。

  下楼后,李建昆推上二八大杠,出小南门,不紧不慢骑向海淀小镇。

  准备给彪子回封电报。

  海淀大街上,有家邮电局,规模还不小。

  这年头,邮电系统是个庞然大物,涵盖了信件邮递和电话业务。

  日后的移动联通电信,都脱胎于邮电,一个一母同胞,一个是侄子,一个是养子。

  98年,邮电分家,变成邮政和电信。电信又在千禧年成立移动。原邮电部副手杨贤祖是第一任联通掌门人。

  正值上午黄金时段,邮电局内,人不老少。

  大厅居中有几道木质排椅,老百姓皆拿着叫号单,耐心等待。

  里侧靠墙的位置,设有一间一间隔断包厢,形似后世曾在街头风靡一时,遂又消失的电话亭。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里头满员。

  这年头,街道上的国营商店里,包括一般事业单位的电话,只能打市话。    需要打长途,只能来邮电局。

  打电报更不用提。

  进门右手,有一排柜台,负责业务受理。

  李建昆踱步走过去,打电报倒不用排队,也没什么人等,这是高端业务。

  一个字,三角五分。

  像彪子打的那封电报,洋洋洒洒二十二字,整整七块七毛。

  可不是谁都消费得起,或舍得的。

  李建昆接过业务员姑娘递来的笔纸,用正楷书写起来:
  “人平安就好,丢钱的事,具体数目别告诉老妈,相信李贵飞也没那么傻,伱再知会一声,也,安慰安慰。

  “他这好不容易有点上进心,就遭遇这个打击。他要不好过吧,老妈也得难受,你和嫂子最近多回家看看,老妈喜欢嫂子。

  “砖厂既然在建,继续建吧,设备的事先不急,我会打听打听,看能不能从这边弄一套回去。大姐夫那边……”

  “还没写好?”

  业务员姑娘坐在柜台后面,昂起脑壳道:“是组织不好语言,还是有写不对的字?不行我帮您写吧,您只管报。”

  李建昆居高临下瞥她一眼,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要不是见她出于一片好心,李建昆就要脱衣服了,让她瞅瞅背心上的四个大字——

  这大概是国内最早的一批文化衫,他搁校篮球队搞来的,人印的有多,传出消息说可以卖几件,这不正好赶上趟么。

  十块钱。

  “好啦。”

  他将纸单递过去。

  业务员姑娘接过一瞅,小脸一红,第一感觉是,好字啊!然后就头皮发麻。

  让你发电报,你搁这儿写文章呢!

  “同志,您发这么多字?”

  “咋了,不行啊?”

  多少字他也没数,应该在四百以内。

  这是一份电报的封顶字数。

  电报这玩意是有线传输,设计繁琐,需要很多报所协同传输,设备的储存器啊,纸带啊,都有具体规格。

  当然,你要发四百字以上的也可以,那叫长电文电报。

  收费标准可就不同了。

  你舍得花钱,人家就给你一段段发,发多份,到终端报所那边,一截截拼起来便是。

  业务员姑娘直勾勾瞄他俩眼后,啪啪啪,小手飞快拨几下算盘,遂往前一伸,“缴费,325个字,一百一十三块七毛五。”

  宁也是个狠人,这么快就数完字了?
  李建昆摸兜,付钱。

  颠了。
——
  “污!”

  3月28日,上午十点一刻。

  一辆由京城站始发,开往羊城的特快绿皮火车,库器库器驶离月台。

  特快是重点。

  到羊城只需一天一夜。

  李建昆三人买的是卧铺,票价59.2元每人。

  贵是贵点,但舒坦。

  每回从老家往返京城,他不是不想坐特快,不想躺卧铺。

  这不没有么。

  他们那边还算好的,这年头许多地方,坐闷罐车的都不少见。

  这列火车上,那就特挤了!
  不知是特快的缘故,还是目的地的原因,这还是李建昆头一回,在这个年代,体验到小春运的乐趣。

  上火车时,他们三人是没走正门的。也不光他们仨,多半人都一样。

  直接爬窗!

  一个个可劲往里钻,行李扔进去就算数。

  “娘的,上趟火车比马拉松还累!”

  王山河死狗样,瘫在狭窄的小白床上,确实搞得满头大汗。

  李建昆和陈亚军也差不离。

  一间四人床的包厢,另一个还没摸过来。

  李建昆躺在小王对面,右侧靠窗下铺,两手垫在脑后,望着窗外略成残影的建筑群。

  知足了。

  据说离开市区后,慢慢加速,能到200公里每小时呢。

  比2020年代的三哥家还要快,快得多,谁敢坐车顶?
  还能有啥不满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