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5日。

  李建昆和王山河坐上了回家的绿皮火车。

  几乎在李建昆前脚刚离开燕园的时候,一封电报送到307宿舍,可惜门上一把大锁。

  他浑然不知,怀着游子归家的激动,两天两夜后,跟小王二人走下火车,随后又在市里转乘中巴,回到望海县。

  甫一走出县客运站,两人便感受到与往年迥然不同的气氛,客运站外随处可见小摊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饶是京城,都没有这样的市井气息。

  田地稀缺的本地,在个体经济这块,俨然走在了时代前沿。

  “真热闹啊!”

  小王感慨,忽想到什么,问:“建昆,要不要先去味精厂,拉上建勋哥回去?”

  “算了吧,他现在没放假,去了也是白搭,没两天小年了,他肯定得回。”

  今年没有提前拍电报,所以也没人接车。

  该说不说,李建昆对彪子的念想没那么迫不及待,他现在哪都不想去,只想回家见老娘。

  “我待会突然出现,我妈八成得哭。”小王道。

  “可不?你倒真应该提前拍个电报,毕竟头一回离家这么久。”

  “这不是想给他们个惊喜嘛。”

  从县里到石头矶,倒也有小巴车,奈何个把小时不发一趟。对于这年头的多半乡下人而言,十几公里的路,他们宁愿腿着,也舍不得花几毛钱,因为时间是最廉价的。

  比起苦等小巴车,李建昆更愿意去县道上碰碰运气。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戳在城关去往石头矶方向的县道上,不到一刻钟,突突突驶来一辆拖拉机,后斗中坐着五六个人。

  李建昆招手拦下,一打听是去隔壁公社的,对驾车的大叔小声道:“叔,我给你一块钱,能多送我们一脚吗,到石头矶。”

  “一块?”

  大叔眼前一亮,美美应下,反正是公家的油。

  两人遂挤上后斗。

  “两个小伙子穿得挺洋气啊,搁哪儿回的?”

  “这大包小包的,怕是不老近的地方。”

  李建昆刚想开口,小王抢先道:“首都!”

  算鸟。

  完犊子。

  不出所料,顿时十万个为什么来了。所幸小王乐意侃,唾沫横飞。几名老乡听得一脸艳羡和神往。

  回到石头矶时,拖拉机还没突突到镇上,早有路上遇到的蹬车好汉,去王家报过信,李兰一路狂奔到入镇的路上,当瞥见她的宝贝儿子后,哭得稀里哗啦。

  “妈,抱一下行啦,别一直搂着呀,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你个没良心的,整年没见,妈抱下怎么了!”

  望着李阿姨恨不能把儿子揉进心窝子,李建昆愈发归心似箭,打趣道:“兰姨,我可好胳膊好腿交给伱了,那我先回?”

  李兰的注意力这才落在他身上,突然推开她崽儿,整得小王差点以为他失宠了。

  “建昆,你家出事了。”

  李建昆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心头咯噔一下,“我家怎么了?”

  “你爸……不见了,说是被人绑了。”

  “啥?!”

  别说李建昆,王山河都吓一大跳。

  “诶,建昆,你等等我!妈,真的假的?”

  “这孩子,多大的事啊,妈敢胡说?”

  “妈,妈,东西你先拎回家,有给你买的礼物,我得去看看。”

  唰唰!

  王山河撒丫子狂奔,去追跑得更快的李建昆。

  还未进入清溪甸,一只高耸的红砖大烟囱映入眼帘,李建昆面沉如水,只瞥一眼后,便无心再看,耳畔寒风聒噪,跑出一道残影。    王山河吊在后面也是真服,咱空手都追不上。

  进入大队后,李建昆很快被人发现,要按正常情况,社员们肯定会热络招呼,但此刻,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是不约而同停下手中事,静静看着他。

  这更让李建昆一颗心坠入冰窖。

  一口气跑回家,篱笆院里的一幕,使得李建昆瞬间红了眼:

  老妈浑浑噩噩坐在马扎上,大嫂符巧娥挨她坐着,手放在她手背上,不时轻拍。

  一向活泼的小猴子,病恹恹趴在老妈怀里,一动不动,蔫头耷脑。

  李贵飞再怎么不做人,终究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是老妈的精神支柱,是小猴子的父爱寄托。

  “妈!”

  三女闻声,同时抬头探来。

  “昆儿,我昆儿回了!”胡玉英空洞的双眼中,总算多出一抹亮光。

  “二哥!二哥你快点,我跟你说个事,爸被人绑走了,你快救救爸!”

  李云梦一下活过来,狂奔向院外,边跑边喊,一头扎进她二哥怀里。

  李建昆揉了揉她的小脑瓜。

  “二哥,爸被坏人抓走了,被坏人抓走了……”

  小丫头昂头看他,嚎啕大哭。

  “没事,别急,有二哥在!”

  李建昆扔掉手中提包,蹲身抱起她,走进篱笆院。王山河这会可算追上来,拎上东西,跟着走进去。

  “昆儿,你爸他……”

  “妈,你别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有我呢!到底什么事你跟我说说,我肯定把他带回来。”

  胡玉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事情娓娓道来。

  此事说起源头,还得从七月份砖厂进二手制砖机说起,当时李建昆不是收到他哥的一封电报么,说是制砖机已经通过公社帮忙,从省城买来,李贵飞从储蓄所贷的款。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连彪子都被蒙在鼓里。

  钱是李贵飞问私人借的,五千块,月息一毛,还款期限是元旦。

  李贵飞当时大概想得挺美,一个月也才五百块利息,他毕竟是见过大钱的人,几车砖就能赚回来。但他把做买卖想得太简单,任何买卖想做大,总得有个过程。

  砖厂生意确实与日渐好,然而到年底,仍没有赚足八千块,差不少。

  债主登门要债,他还不出。僵持一阵后,前几天人突然不见了。

  所以家里分析他被人绑了,不是没有道理。

  李建昆听完一头包,“他没钱不会跟我说,干嘛要找别人借,背这么高的利息?还骗我说公社帮着从储蓄所贷的。”

  月息一毛,你开玩笑,妥妥的高利贷。

  只是这年头并没有这方面的法规。

  “他…也是上回遭了祸,没脸再问你要,开始他觉得能赚回来,你想啊,他跟公社那个关系,哪能觍着脸去求公社的人办贷款?后面借到钱,倒是去公社显摆过一回,买来制砖机……”

  李建昆看着老母亲,倒是想说点责备的话——为啥你不告诉我?可话到嘴边,终究说不出口。

  你没办法去苛求一个没读过一天书、对丈夫爱到骨子里的农村女人,干出违背丈夫的事。

  只怕初起她也相信李贵飞元旦前能还上钱。

  “建昆,这事爸瞒得太紧了,要不是债主找上门,连你哥和伟峰姐夫全被蒙在鼓里。”符巧娥插话道。

  “我哥呢?”

  “跟你二姐还有伟峰姐夫,去下大湾了,债主就是下大湾的人,他说不是他干的,你哥不信。”

  鬼都不信!

  说句不好听的,他老李家这么多人,真要有别的坏心思,绑谁不好,绑李贵飞?
  李建昆放下小妹,准备马上过去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