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喧嚣一天的京城,逐渐沉寂,而燕园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学一食堂结束营业,灯火黯淡;柿子林在月光下影影倬倬,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附近灯火通明的大饭厅。

  诗歌大赛放在晚上举行,显然是为了迎合大家的时间。

  大饭厅此时已经人满为患,这样一场活动,很多学生都想参加,奈何场地有限,各家诗社的社员在六点钟入场后,将场地占得七七八八,余下那点空隙,才被提前过来候着的其他学生瓜分。

  大饭厅门口,不乏学生搭着凳子,或踩在自行车后座上,够头打量。

  缺乏娱乐的年代,这是一场难得的盛会。

  并且接下来几天都有得热闹。

  是的,这场诗歌大赛会持续好几日。今晚是第一场,初选。

  两两对决。

  也就是说,今晚将淘汰一半的参赛选手。

  参赛选手之一,李建昆,这会正坐在早晨社的阵营内,自个带的板凳,位置还挺靠前。

  不管论资排辈也好,拿实力说话也罢,早晨社是公认的燕园第二大文学社。

  当然了,后方那些家伙肯定不服气。

  打的就是趁这次诗歌大赛李代桃僵的心思。

  坐在李建昆左边的是沈红衣,右边是早晨社元老之一的李春。

  徐庆有从前面扭头探过好几回,不爽写在脸上,却又没辙。谁叫他牛批呢,是五四社的。

  五四社还在前头。

  比他们更靠前的,是一字排开的十来张靠背椅。坐在那里的,是燕园各诗社的扛鼎大佬,每家诗社一人,还有一名文学系的男教授。

  他们是这次诗歌大赛的裁判。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既然是比赛,终究要分出胜负,这也是各诗社的诉求。

  北大学风向来开放,今晚的两两PK赛,不走流程,类似于早年间的“对对子”。

  简单点来说:报名参赛的选手,谁觉得自己牛批,主动上台,其余参赛选手认为不过尔尔的,登台挑战。

  两人成一组,拿作品说话,裁判评定,怼到一方接不住,另一方即为胜者。

  贼吉尔刺激!

  活动甚至无须主持人,那位中文系教授宣布比赛开始后,全场脑壳顿时四处乱转,都想看看谁是第一位勇者。

  五四社和早晨社的人,很是沉得住气,没人有要动的意思。

  李建昆将其视作高手风范。看电影就知道,高手嘛,往往压轴登场。

  有人起身。

  果然爱蹦跶的都是弟弟,这哥们所坐的位置,差不多快到大饭厅门口……

  面对全场不看好的目光,“勇人哥”毫不在意,走路带风,气势不凡。他大抵上认为自己就是被严重低估的那类人。

  本次诗歌比赛的大黑马!

  要说自信心这玩意,好是好吧,但如果太多……也挺害人。

  “来点掌声各位!”

  好嘛,掌声还得自己要。

  不过无论怎么说,第一个登场也算勇气可嘉,大伙并不吝啬献上自己的巴掌。

  哗啦哗啦声中。

  “勇人哥”在舞台上站定,低头,酝酿一番情绪后,缓缓抬起,眼眸深沉,神色哀恸。

  “啊!悲怆的春呀。”

  “冰雪覆盖了你的身躯,严寒侵浊着你的心……”

  我……丢你老母。

  李建昆吓一跳,忧伤扶额。

  “咋了,李学长,这诗还行吧。”

  旁边,沈红衣留意到李建昆的动作,心想完鸟,李学长连最基本辨别诗歌的水平都没有。

  这首诗藉由北方晚到的春天,批判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暗示它们对于社会的迫害。

  她觉得挺有意义。

  可能遣词用字上稍显直白。

  李春同样侧头探来,面露忧虑,“建昆,这家伙水平一般,要不…伱待会就上?”

  “春哥你啥意思啊?”

  “没看不起你的意思。”

  “你就是看不起。我那首网……哦不,《生活》,很差吗?”    李建昆的脸是彻底扔家了,都重生了,抄几首诗,追媳妇儿,不埋汰。

  沈红衣好奇道:“李学长有诗作吗?《生活》?”

  李春苦笑道:“他的《生活》就一个字,刚他自己说漏的那个——网。”

  沈红衣咂舌,“一个字的诗?网……”

  姑娘乍一品,心弦被撩拨了一下,感觉这个字好有深意啊,结合诗名《生活》,引人无限联想。生活中可不就像处处有张大网吗?
  李春问:“是不是感觉特高级?”

  “嗯嗯!”

  “但也可能是他懒。”

  沈红衣:“……”

  “淦!春哥,你那天第一次听到,可不是这样的评价。”李建昆抗议。

  “我后来仔细咂摸过。”

  李春道:“一个‘网’字,确实深邃,但它深邃的部分全靠读者自个想象,你也没其他佳作打底,让人很怀疑,作为创作者你的思想,有没有深邃到那种程度啊。”

  得,懂了。

  比如国家队选手唱《忐忑》,那叫艺术;一个凡夫俗子去唱,哪怕声情并茂……那也是神经病。

  “我有佳作,你等着瞧。”

  李建昆扭过头,想捂耳。以他的诗歌鉴赏水平去看,台上“勇人哥”属于典型的无病呻吟,哀春悲秋。

  “啊!我盼望着来年的春,草长莺飞,万物萌动!”

  “勇人哥”朗诵完毕。

  李春忙道:“建昆,上上上!”

  上你妹……李建昆坐得四平八稳。

  他不愿上,有人迫不及待,哧溜登上台。

  “我支一把油纸伞,穿过细雨中的小巷。”

  “滴答,滴答,水珠坠落青石板。”

  “走完它们的一生。”

  “我抬眼望。”

  “朦胧的巷口,似是永不可达……”

  诶!
  这还算首诗嘛。

  至少有股意境,一下把人带入到环境里。

  李建昆侧头,“红衣你怎么看?”

  “挑战者赢。”

  姑娘你终究是有品位的,请把下限拉高点。虽说擅于从任何事物中发现美,是一种很好的品德,但,有些事物它真的不具备美啊。

  比如粑粑。

  裁判一致评定,这首诗强过上首。

  “勇人哥”很不服气,祭出第二首。

  “啊!悲催的夏呀。”

  李建昆昂头,狂翻白眼。

  你以为这就完了?
  不,“勇人哥”还有秋和冬两首。

  净是“啊啊啊”的款式,风格路数到了那里。

  裁判也很无语,讲道理,这四首有啥不同吗?能不能换点新花样?

  真木有……

  “勇人哥”连祭四首,对方仅凭一首“细雨小巷”,四两拨千斤,戳在台上半天,看起来都有点打瞌睡。

  四首没弄过人家一首,“勇人哥”可算意识到丢姥姥。

  悻悻下台。

  “细雨小巷”胜,入围复赛。

  李春碰了某人一肘子,“建昆,上啊。”

  “春哥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

  “我也想…咱说真的,咱们诗社实力还是很雄厚的,少你一个不少,趁着现在登台的人相对较弱,你赶紧上去过把瘾算啦,如果你能提一嘴,说自己是搞经济的,属于诗社的特殊人员,我可感谢你八辈祖宗!”

  李建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