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二平,家住老虎洞,今年五十有一,过去是区肉联厂的职工,属于食品体系。

  儿子返城后没工作,天天发神经,索性让他顶了班。

  如今闲赋在家。

  洪二平为人没啥不良嗜好,既不学京城的顽主们提笼遛鸟,也不跟胡同串子们学赌棋抽烟,唯独好一口杯中物。

  还不能说成是贪口腹之欲。

  洪二平这人有个毛病,菜可以差,甚至没有,但酒必须好。

  以前搁香饽饽单位,高低是个领导,多年下来也攒下一些家底,到如今为止,他都是这习惯,家中好酒不断。

  亲朋好友串门走动,纵是提溜来山珍海味他也不稀罕,只有好酒正中他心怀,一准笑歪嘴。

  洪二平自认市面上的好酒他全喝过。嘿!今儿却有人跟他吹牛批,说有个地方好酒成堆,他九成九都没喝过。

  这不是纯纯的瞧不起人么?
  他还不信这个邪,非得去看个究竟,所幸几步路而已。

  从老虎洞的家出来,沿着娘娘庙胡同走到头,到后马路,这边的长征食堂不陌生,说是搁旁边不远。

  洪二平背着手走到马路牙子前,左右踅摸……找到了!

  小酒馆。

  不错,这名字深得他心。

  要说他年轻那会,这四九城里酒馆才多,老辈人没事都爱喝上一盅,如今生活条件变好,酒馆反而少了,您说这事闹的……年轻人没一个能喝的,失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义薄云天,净剩下嘴皮子功夫。

  忒看不惯!

  揉揉散不去的红鼻头,洪二平大步扎进去。

  “欢迎光临!”

  哟,服务周到。用老一辈那些爷的话说,该赏!

  不过现在不流行,败风气,犯忌讳。洪二平也不效仿。

  “好好好。”洪二平抚了把并不存在的胡须。

  戳在门口迎接的是一个盘正条顺的姑娘。

  养眼!

  酒馆里头环境别具一格,颇为现代化,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

  空间倒不小,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十张小桌台,才下午三时许,竟然已经有几桌酒客。

  一个格外大的柜台,引起洪二平的注意,外侧还摆着一排高脚凳,这真是一点空不落下啊。

  不过也好。

  想他年轻那会,进酒馆嘬杯散酒,哪有位置坐?捧着酒盅,搁墙角蹲。

  座位有限,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那是爷才有的待遇。

  视线上移,洪二平双眼猛地一凸。李云裳瞅着这人怪怪的,一大把年纪,至于这样盯着姑娘看吗?

  “咳!”

  “别咳了,我不是看你,姑娘你没事长这么高干嘛呀,来来,往边上站点。”

  洪二平个头不高,刚过一米六,年轻那会实在没吃好。

  李云裳:“……”

  洪二平走到吧台前,昂着头,瞪大眼睛,扫视着几乎跟墙一般高的巨大酒柜。只见上面摆着五花八样的酒水,标签上尽是鸟语,一个看不懂。

  这些酒他岂止九成没喝过?
  那是没喝过一样啊!

  吸溜!

  嘴里泛涎夜。

  “这些酒?”

  “货架上的都是洋酒,要散装的白酒、啤酒也有。”李建昆搭话,看出这是个酒菩萨。

  瞅那酒糟鼻也能一窥端倪。

  这种主顾,美女销售不顶用,得上专业人士。

  洪二平乐了,咱们的酒他是喝个遍,但洋酒,他是真没尝过滋味,过去也没地方买呀。

  他忽然觉得柜台边的凳子挺好,扒拉一张坐上去,手扣台面,暗道今儿有口福。

  “老同志,我建议您还是来点牛栏山,我们有六十五度的二锅头。”

  洪二平吹胡须瞪眼,“瞧不起人?告你,不差钱!”

  “不不,绝没有瞧不起您的意思,您一看海量,洋酒多半只有40度,口味跟白酒区别挺大,怕您喝不过瘾也喝不习惯。”

  听闻这话,洪二平倒觉得这小伙子不错,知道替客人着想。

  “不打紧,尝个新鲜,伱给推荐几款好的,我今儿先尝尝。”

  劝也劝过,再喝不满意,可不关李建昆的事。遂给他推荐一款伏特加,一款威士忌,一款白兰地。

  怎么卖的,价钱也说与他听。

  洪二平咂舌,按他的理解,即为一口酒,分别八毛、一块三和一块五。

  但话说开了,他也不能丢份,手扣桌面,各要一P。

  杯到手边,洪二平先嗅了嗅,那是半点酒香也无。

  “咕噜!”

  他先喝伏特加。喝不了慢酒,一口灌完,砸吧砸吧嘴,这尼玛……水似的。

  “咕噜!”

  再喝威士忌。

  啥味儿啊这是?    反正不好喝。

  “咕噜!”

  又喝白兰地。

  呸!
  这也叫个酒?
  洪二平不到半分钟,咕噜完三P酒,看呆吧台内的李云裳和沈红衣。他望着李建昆问:“歪果仁都喝这玩意?”

  “对。”

  “那他们也太没口福了吧!”

  李建昆笑道:“可不。”

  这时,耳边传来清华学妹欢迎光临的声音——

  没事时她跟北大学妹轮流在门口搞接待,杵着是挺累,但两人也乐意,她们拿时薪,每小时一块钱。

  又有客户进门。

  是俩小青年。

  “超哥你看,我没忽悠你吧,各种各样的洋酒!”矮个青年指着吧台酒柜,对高个青年说。

  两人都挺乐呵,屁颠屁颠凑过来,眼神明显在沈红衣和李云裳身上逗留少许。

  李云裳笑着上前接待,必须得练。

  两个小青年虽然是奔洋酒来的,但囊中羞涩,只要三毛钱的威士忌,每人一P,外加一碟炒花生,一毛钱。

  遂美滋滋品起来。

  “嚯!这酒是不同哈。”

  “嗯!不烧口。”

  洪二平坐在旁边都看呆了,怎么他喝的是假酒吗?
  他一块三的什么威士鸡,也没喝出这滋味啊。

  他望向两个小青年问:“这酒好喝?”

  “那是,不比白酒好喝?”

  “屁!”

  被同伴称呼为超哥的小青年,挑眉回怼,“土包子。”

  “你!”

  “好啦好啦。”李建昆打起圆场,“各喝各的好不,别吵。”

  洪二平忿忿不平道:“这是崇洋媚外!”

  李建昆爬到吧台上,凑近,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有点。不过还有一个缘故,白酒度数太高,年轻人一般喝不惯,这酒度数低,好入口。”

  “那也不能说比白酒好喝!”

  李建昆眨眨眼,“您当他们会喝酒吗?”

  洪二平愣了一下,遂哈哈大笑起来。

  李建昆跟着笑道:“老同志,年轻人喝酒啊,多半喝个排面,喝个气氛,您也是年轻过来的,一准门清。所以啊,咱各喝各的,各取所好,谁也别编排谁。”

  洪二平道:“行吧,你这话在理,不跟他们计较了。”

  “那您…再来杯二锅头?”

  “要得。我验验货,看你这二锅头正不正宗,正宗的牛栏山,那也不比五粮液差多少。”

  六十五度的二锅头,李建昆用只酒提子舀满一杯。这位酒量大,这酒也便宜。

  半斤才四毛钱。

  “您请。”酒送上,李建昆附带递过一枚塑料小红花。

  洪二平用指头捻着问:“这是干啥的?”

  “晚上有演出,您消费了,得一枚小红花,晚上如果还在,遇到喜欢的节目送出去,算是打赏。”

  洪二平咧嘴道:“那不跟过去戏园里的爷往台上扔金镏子一样?”

  “可不。”

  “嘿!那我晚上得在啊,这个威风要耍。”

  吧台内,一侧,李云裳和沈红衣两人,美眸流光溢彩。

  这就是所谓的二次销售和留客技巧?
  客人留下来,晚上节目上演,兴致头上,一准还得消费。

  李云裳扯扯沈红衣的小手,问:“学会了吗?”

  沈红衣咬咬牙,实则心头擂鼓,口齿不清道:“学废了……”

  她必须得掌握这些技巧,事关收入,毕竟欠那么多债。父亲现在每天天不亮便出门摆摊,不到天色黑透不会回。她的薪酬是按酒水销售提成结算。

  云裳姐美其名曰,是给开店功臣的专属待遇。

  实则是谁的主意,沈红衣心里亮堂。

  “欢迎……”

  “不用不用,我们不用客气。”门口走进几人,为首的李成如四下瞅瞅,嘿嘿笑道,“来早了?”

  李建昆扫视过去,眼神落在今晚有演出的朱林身上,化过妆,特意换上一袭素白连衣裙。美艳不可方物。

  当然了,自家媳妇儿也不差,论清纯甜美更胜她一瞅,只是这年头姑娘发育慢,还没张开。

  “这不随你们吗,有时间早点过来备战,准备更足,胜算更高嘛。”

  “是这个理儿……哎呦我去!这全是洋酒吗?昨天净唱戏去了,我都没细瞧。”

  李成如走到吧台前,盯着琳琅满目的酒柜,大为惊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