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庙胡同,李宅。

  京城五月的阳光将将好,晒在人身上不冷不热。

  李建昆坐在北房屋檐下,手捧一份京城日报,细细打量着,脸上不时浮现笑意。

  吃瓜是国人天性。

  龙刀厂眼下这么一颗大瓜,保熟,猛不丁暴露在大众眼帘……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分分钟冲上热搜。

  舆论引爆后,连续三天,京城日报副刊被屠版。

  评论自然有好有坏,但多半还是倒向他们那边。当然,也是倒向强哥。

  所以此事真不好说,是强哥帮了咱的忙,还是咱成全了强哥。

  那句“臭名昭著”,虽然也不是瞎扯淡,但如果一点把握没有,李建昆又怎会拿强哥的前途开玩笑?

  “建昆,这次解师傅可帮了大忙啊!”

  旁边,林敬民一脸感慨道。

  “嗯。等我们拿回厂子,给解师傅按十八级工发薪水。”

  神TM十八级工。

  不过他们是挂靠厂,也不是不能操作。

  老林仍有一丝忧虑,“咱们真能拿回厂子?”

  李建昆把手中报纸拍在他怀里,示意道:“看看吧,今天的评论很精彩。”

  强哥的那些个经济学论调,没点学识,且对当前经济形势有清晰认知的人,不太好搞懂。

  但老百姓们至少拎得清一点:龙刀厂本来是能挣外汇的,现在却搞得生产停摆。

  这无疑是一种损失。

  所以大家广泛发声,要求恢复龙刀厂原本的面貌。

  众志成城,势不可挡。

  该说不说,解师傅确实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没有他跟随离厂,导致生产停摆,此事即使能干成,也不会那么顺利。总会有些讨厌私营经济的人,跳出来抖机灵。

  而当下,这种人还不少。

  李建昆靠在椅背上,托腮沉思,他现在想的还不是拿回厂子,而是端掉孙光银和罗宝丰那鼠蛇一窝。

  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上眼药,圣人的忍耐也得有个度,何况他不是。

  “李建昆在吗?”

  院门外,传来动静,很熟悉的声音。

  老林放下报纸,脸色不太好,“她还找到这来干嘛?”

  李建昆对他摇摇头道:“这事别怨她,她这人没有私心,即使没跟咱们站在一块,只是由于所处位置不同,观念有别,她心系的是公家利益和东升街道的百姓。”

  老林瘪瘪嘴道:“搞得好像咱们只为自个着想似的,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讲,你想打造一个民族品牌?”

  李建昆苦笑,“你是因为跟我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跟他们讲,没概念的。”

  他边说着,已经起身,小跑去开门。

  吱呀!

  “周主任,您老咋有空过来?”李建昆笑脸相迎。

  周慧芳脸色蜡黄,这些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表情复杂道:“小李,我对不住伱……”

  “嗨!嗨!别这么说。”

  李建昆搀着她的胳膊,把她请进宅子。

  “您老这脸色不太好啊。”忽想起什么,他朝西厢房那边吆喝道,“婶儿,早上不是炖了红枣银耳吗?盛一碗过来。”

  二姐这几天来姨妈。

  不多时,小院一侧。

  李建昆陪姑奶奶坐着,拿只瓷汤匙好一阵搅拌,把一碗红枣银耳汤搅到温热,遂递过去,示意她赶快喝些。

  周慧芳品着甜蜜的滋味,心头却很苦涩,蓦地鼻根发酸,有些想哭。

  在李建昆的盯梢中,好歹喝完。随后打开话匣子。

  她这次过来,是有正事。

  市里的高衙她不太好去,前前后后往区里跑过十几趟,可算说服区里,打算重新开个闭门会议。

  定在礼拜五。

  当然了,报纸上舆论的作用,功不可没。

  “小李啊,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是回来厂子。”周慧芳放下碗勺后,拍着他的手背道,“你可别犯犟哈,我这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打击……”

  “哪能啊。”

  李建昆摩挲着她枯槁的手,示意她放宽心。

  不过,如果换成旁人,他还真得犟一犟。

  好叫他们知道,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搞错对象了!

  送走姑奶奶后,李建昆返身回来,老林却跷着二趟腿,身体后仰,使得两根椅腿着地,晃啊晃的。

  “你行啦你,刚才还惦记能不能拿回厂子,现在又摆谱,也没个外人,你摆给我看啊。”李建昆笑骂。    老林放下脚,不太得劲道:“我只是觉得,咱们这样回去,忒便宜他们了!”

  “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事没完呢,有人现在肯定不好过。”

  李建昆眺望天际,眸子里寒光凛凛。

  街道和区里终于站在他这一边,后院算是有个保障,可以腾出手好好拾掇杂碎。

  此时此刻,他极其希望孙光银和罗宝丰这俩货,千万别痿。

  最好马上跳出来蹦跶,越高越好!——
  傍晚。

  东城,某条高门大院林立的胡同。

  晚风吹拂,罗宝丰推着自行车,拖着一身疲乏走向家门,路上遇到不少人打招呼,他甚至没有力气回应。

  这几天可把他折腾得够呛,每天都有上级找他去喝茶。

  喝茶是顺带,了解情况是真,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他当时完全没注意到有记者在场,嘴门没把风,舆论对他很不利。

  他只能咬死一点——龙刀厂在广交会的事上,有违规之歉,且无法自证清白。

  如此,才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处置负责人。

  不过现在,他动摇了。

  相关报纸他全看过,舆论猛如虎啊!
  “宝丰哥,回了?”

  罗宝丰刚把自行车提过门槛,对面快步迎来一人。

  瞅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罗宝丰气不打一处出,“你干的好事!”

  孙光银忙从他手里接过自行车,推去墙边停好,又哧溜回来,抚着他后背道:“哥,您消消气,谁能想到那帮孙子这么阴,我这不是知道您受委屈了,特地过来看看您,咱哥俩再想想应对之策么。”

  “还应对个屁!”

  罗宝丰没理他,大步走向亮着灯的西厢饭厅。

  进门发现,餐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菜肴,许多并不是家里做的,比如全聚德的烤鸭。

  桌边还放着一瓶茅台。

  妻子走过来,戳戳他,用眼神向墙角示意,“你看,光银又拎来一堆东西。”

  罗宝丰瞥一眼,权当没看见,“吃饭!”

  饭桌上,孙光银殷勤斟酒,不停举杯,罗宝丰高低整下二两,郁结的心情算是化开少许。

  饭后罗家媳妇儿收拾碗筷,俩人来到客厅。

  孙光银沏好茶后,凑到罗宝丰身旁坐下。哪知后者率先开口道:“你不用说了,这事到此为止。”

  孙光银下午过来的,等到现在,岂能让它为止?

  想想看,彻底摆平林敬民那拨人后,多么肥的摊子等着他?
  于情于理都应该由他接手龙刀厂。

  那可是一家出口厂,往后身份和地位将截然不同,还有大把大把的外汇!
  “哥,外汇啊,你不替宁宁想想?”

  罗宝丰有个独生女,妻子未害病之前生的,宝贝得紧,女儿也争气,成绩一直不错,去年有个机会,如今在米国留学。

  原本把女儿培养到这一步,罗宝丰以为功德圆满。

  谁承想,女儿寄回来的第一封信,便让他半百之人,当场洒了猫尿。

  在米国为生活,女儿竟然替人刷盘子!

  那是从小到大,在家里都舍不得让她刷盘子的宝贝疙瘩呀。

  直到那时,罗宝丰才明白,家里的积蓄,兑换的那点外汇,拿到米国根本不顶事。

  他每月八十几块的工资,在米国上档次的餐厅里,或许连一顿饭都吃不起。

  财富差距太大。

  每每想到女儿在那边吃苦受累,像个佣人似的,他的心都在滴血!

  “可你要我现在怎么办?”

  罗宝丰皱眉道:“舆论风向一边倒,我要再不管不顾执意收回厂子,那叫倒行逆施,结果很可能事没办成,连我自个都搭进去!”

  “哥,你先别急嘛。”

  孙光银笑嘿嘿道:“如果,我能让解友明交出淬炼剂的配方呢?”

  “嗯?”

  罗宝丰猛地看向他,“你有法子?”

  倘若这样,倒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导致舆论一边倒的缘由,罗宝丰很清楚,因为一家能干出口的厂子,现在停摆着,他们还拿不出办法。

  “那当然。”

  孙光银胸有成竹,没点把握,他过来做什么?
  他可打听清楚,解家有个残疾,没有京城户口。

  盲流一个!
  偏偏这个残疾,既是孩子他爹,又是闺女的丈夫,他要是被遣返……啧啧,大西北啊!

  解友明将痛失子孙两代。

  这够不够让他乖乖交出配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