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旬,鹏城春意盎然,山谷里百花齐放,田野间嫩绿新生。

  踏青的好时节。

  如果得闲,李建昆也想去郊外走走。问题是,找厂房承建方的事,整的人头大。

  他特地派林新甲去羊城踅摸,一番打听,好家伙,大的承建单位全在支援特区建设,人根本不够用。

  要知道,特区可不止鹏城一个,1980年规划的第一批特区,有四个。

  其中鹏城、珠海和汕头,全属于广东。

  优质单位指望不上,林新甲只能退而求次,好歹谈到一家。门户不大,排场不小。

  因为李建昆给的工期只有一季度,需要的工人不少,过来吃饭住宿都是个问题。

  对方要求伙食方面,每顿必须有一个大荤菜,并且有汤,米饭管够。这还没什么,建筑工人干力气活,肯定要让他们吃饱,另外岭南一带钟饮汤,能理解。

  李建昆没有二话,满足!

  已经让中英街那边的阿昌,囤积了一批粮油物资。

  对方又要求住宿方面,得是正经搭建的板房,里面要有床,不超过六人一间。

  行吧,满足!
  李建昆去其他工地,问来供应商的联系方式,两家供应单位,分别送来二十套搭建板房的材料,以及九十乘木质双人床。

  如今全堆在工地那边,用油布罩着,特意找来俩本地人看守。

  到这一步,李建昆心想吃住问题全解决,尽数满足你们的要求,这回该赶紧把人马开过来吧。

  谁承想,临了临了,对方又对工程款提出异议,不稀罕人民币了,要求按官方汇率用港币支付。

  我叼你老母!

  李建昆现在自个都缺港币,承诺投资两百万港币建厂,一分一厘都是要到位的。而他通身只有一百万港币。

  当然,这不是重点。

  主要隔三差五整一出,弄得人很不舒坦。

  这天傍晚,思月书院旁边的国营饭馆。

  林新甲不在,李建昆、金彪和陈亚军三人,要了些饭菜,外加一瓶红曲酒。

  这回是真的借酒浇愁。

  酒喝到一半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火车拉笛声。陈亚军还打趣说,这一喇叭咋这么响,搞得他差点没钻桌底,以为是防空警报。

  不多时,饭馆门外人流躁动,一拨一拨人,喜笑颜开,仿佛去赶什么热闹场子,全往一个方向冲。

  李建昆三人你看我,我看伱,啥情况?

  “我去问问。”

  金彪哧溜冲到门口,拦下一对叠罗汉的父子,年轻父亲把四五岁大的儿子,搁脖子上坐着,双手抬起,扯着儿子的小手,喔喔喔往前跑。

  “同志,问下,这是干啥呀,你们去哪?”

  “你还不知道?大部队来了,看兵哥哥去啊!”

  金彪仍然没搞懂,挠挠脑壳,返身回来,把对方的原话叙述给李建昆。

  唰!
  后者听罢蹭地站起,眸子里精光四溢。

  来了?

  算算时间,好像也差不多。记忆中,国贸大厦1985年竣工,史料记载耗时三年,那么今年得开建。

  李建昆蓦地想起,春节后特区的一队人马跑去京城要人的事,来龙去脉能对上,大概率没跑。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些人,属实有点雪中送炭的意思。

  脸上掠起一抹喜色,他招招手。

  是与不是,去看看就知道。

  “咋了,不吃了?”

  “还吃个毛球!”

  李建昆去柜台买单结账。

  金彪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张牛皮纸,卷成一个三角兜,把没吃完的花生米和兰花豆,混在一起倒进去。

  陈亚军拎上没喝完的半瓶红曲酒。    这会倒知道节约,去苏记买面包时,那比港商还款爷。

  李建昆无力吐槽,出门后,沿着人流涌动的方向,一溜小跑,冲向罗湖口岸。

  火车站在附近不远。
——
  罗湖火车站,外围。

  此时,这里的老百姓已是人山人海,嘈杂四起,十分热闹。聪明人早早占据高地,借着月华星辉和火车站的灯光,向里头眺望。

  只见铁轨上停着一列闷罐车。

  在夜色中一眼望不到尾,如横亘在旷野上的一条巨龙。

  光线洒落过去的地方,一节节车厢里,有源源不断的兵哥哥跳下来,很快在开阔处集结,列队整齐,站起在夜色中好似一杆杆标枪。

  坐过闷罐车的人都知道,一趟长途下来,能去半条命。

  但他们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人流形成的方阵密密麻麻。

  大阵容!
  老百姓们七嘴八舌,揣测着到底来了多少兵哥哥,有人说五千,有人说一万,有人说远远不止,没个准。

  李建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挤上一个小山岗,注目观望,与周围其他人一样,心怀激动,甚至比他们更激动。

  还真是!
  工程兵!
  他倒是知道一个大概数目——两万多。

  这是一批特区建设史上,最不该被遗忘的人。

  无论是国贸大厦三天一层的速度,还是后来的地王大厦,两天半一层的速度,举世震惊。没有他们,根本不可能实现。

  有人曾统计过,在1982-1995年间,鹏城每五栋大厦,就有一栋是工程兵所建。同时这里的第一条标准化道路、第一个小区,绝大多数十八层以上高楼建筑,也都是两万多名南下的基建工程兵完成。

  可以这样说:
  后来鹏城雄伟壮阔的市貌,是他们用血和汗灌溉出来的。

  而基建,是一切发展的前提。

  “我滴妈呀,蚂蚁啊这是!”陈亚军不知何时挤到李建昆旁边。

  后面传来金彪的声音,“这么多人,搁哪住啊?”

  他们在这边待了些天,也算知根知底,鹏城拢共都没多少人,区区二三十万,房屋更是少得可怜。来支大部队,压根没地方塞。

  陈亚军咕噜一口红曲酒,又从金彪怀里摸过两颗花生扔进嘴,“讲道理,这么多兵哥哥过来,不得提前建个根据地?”

  一点音讯没有,也完全没看到哪里在建营地。

  金彪附和说:“安排不到位啊,这边办事确实不靠谱,保不齐人来了还留不住。”

  李建昆侧头瞅瞅他俩,“你们太小瞧军人的意志了。”

  别说之前特区抽不出人来建营地,即使这些兵哥哥过来,他们自己能建,也不会建。

  无他,费钱。

  他们是来支援特区建设的,而不是过来花销。

  “最可爱的人”这句话,绝不只是停留在书本上。

  对于这段历史细节,李建昆其实并不了解,是他猜的。

  无疑他猜对了。

  当晚,兵哥哥们没有走远,在罗湖口岸附近寻到一片荒野,全军休整,席地而眠,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隔日清晨,当李建昆三人再过来打量时。

  那片荒野早已没有人烟,地上没留下一片垃圾。春风吹拂,虫蚁遍地的荒野上,只有那些被压平的草地,证明昨夜曾有庞大队伍在此露宿过。

  李建昆带着抹感慨说:“应该是凌晨离开的,不想惊扰老百姓。”

  “去哪了?”陈亚军问。

  天知道,两万多人,踏雪无痕般。

  李建昆想想后,猛一挥拳,“找!”

  可不是找过去看热闹,他找工程兵有事呀。

  有他们在,谁还稀罕羊城那鸟几把施工队?

  给老子圆不楞登地滚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