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银行,一楼。
某间大客户室里。
啪!
一只胖乎乎的大手拍在白色谈判桌上,吓得业务经理猛一哆嗦。
“别叽叽歪歪了,赶紧地,老子要提钱,账户上的所有钱!”
业务经理看一眼对面的发福中年人,再瞅瞅他身后人手拎着一只空瘪瘪的黑色旅行包的几名彪熊大汉,弱弱道:“可是林总,那是四千多万呐!”
“咋了?老子是没提前打过电话还是怎样?规矩你们定的,老子按规矩提前预约了,你们还敢不让老子提?”
“不不不,绝没这意思。”业务经理连连摆手,“我只是想说,林总,媒体上的话不能信,您一下提这么多钱干嘛呢?”
“你管我?!”
业务经理:“……”
被骂个狗血淋头,再待下去甚至有被打的风险,他只能蔫头耷脑离开房间,去向上司申请。
一路沿着大客户区域的这排廊道走过,年轻的业务经理头皮发麻,每间里面都有人,同仁们遭遇的“待遇”和他差不多,拍桌子大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进耳朵。
这些华人老板全“反”了。
组团来他们银行提款,而且全是“提光光”。
年轻的业务经理对“昆兰”也是早有耳闻,但是真没想到他们的影响力这么大。
心里暗叹一声:不愧是巨头,看来他对资本圈的认知仍旧太有限了。
来到顶头上司的办公室,嚯!好家伙,人头扎堆。一堆同仁苦着脸在向老大菲利普申请——吸储额度是与他们的薪资直接挂钩的。
菲利普坐在黑色真皮老板椅上,大脑有些宕机,看见门口又走进一名属下,眼前发黑问:“阿南,伱的林总要提多少?”
“全部,四千三百万。”
咕——
老板椅的滑轮滚动,菲利普险些没从上面摔下来。
又来一个四千三百万,银行哪有这么多现金啊?打通电话过来,说我要提钱,也不等客服怎么说,直接冲过来,还是一窝蜂冲过来,要命啊!
全是大客户,有权有势的家伙,又不能得罪……正当菲利普焦头乱额无计可施的时候,门口出现几张平时给他看他都不看,现在瞧着无比“漂亮”的白脸。菲利普蹭地站起,推开一堆手下挤出去。
“总裁,副总裁,监理……”
菲利普逐一喊人。遂被施怀雅家族的几名老头,唤到附近的另一间没有人的办公室。
房门关起,一众英伦佬好一阵商议。最终得出结论:还是要尽数安排提款,满足客户需求。
眼下太古正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如果这时再以任何理由拒绝大客户提款,只会雪上加霜,使得事态朝不好的方向进一步发展。
“你先去吧,尽量拖延,我们会马上想办法筹措现金。”
菲利普离开后,办公室里的两部红色座机电话前后被抓起——
交割完“昆兰”的那笔业务后,太古银行的现金流几乎被掏空。现在只能从关系要好的其他银行或机构筹集。
“希伯来,你干的好事!”
“噢,亲爱的艾伦,你这样说话可太伤我的心了,我是为谁?还不是为家族吗?咱们的商议里不是已经分析到‘昆兰’会报复吗?意料之中的事,又何必忧心呢?”
希伯来·施怀雅云淡风轻说:“只是提钱而已,又不会造成多大损失。相信我,华人是没有记忆的,等风头过了,我们稍稍提高储蓄利率,他们照样会把钱送回来。”
艾伦轻哼一声,没再数落他,显然也赞同这种说法。
事实上屡试不爽。
太古银行的现金流现在确实紧张,不过有的是金融资产,这些资产足以使他们从其他金融机构“借”来海量资金,在希伯来看来,应付这场“小事”完全不成问题。
姓李的闹这么一出,终究不过是小丑把戏罢了。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
菲利普去而复返,神色慌张道:“爱美高的刘总也来了!”
“爱美高?刘銮熊?”
“他、他干嘛?”
“一样,提取所有现金!”
“这……他在我们银行有一亿多港币存款吧?”
菲利普用力点头:“是的。”
艾伦再次怒视向希伯来。后者皱了皱眉道:“我去见见。”
希伯来将刘銮熊请到了三楼自己的办公室,吩咐身材火辣的华人女秘书端来茶水后,他坐在欧式沙发主位上,含笑望向旁边的单人位说:
“在我看来,刘先生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怎么也跟风起来,真相信媒体上的不实言论?”
刘銮熊微微笑道:“我们华人有句老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了资金安全考虑,相信阁下应该能理解。”
这番并未给面子的话,使得希伯来的脸色很不好看。 区区一个刚跨进亿元俱乐部的小富豪,行吧,让你提,又能怎样?
下午,又有一名富豪登门,而正是这位富豪,使得太古银行高层集体惊动、出面。此人是港城的珠宝业大亨,郑裕童。
其所拥有的“新世界发展公司”,在太古银行的储蓄存款高达6.8亿港币。
郑裕童此行的目的与众多华人富豪一致:尽数提取在太古银行的存款。
态度坚决!
任凭太古银行的高层如何做工作都没用。
这晚,快到凌晨时分太古银行七层高的大楼里仍然灯火通明,三楼的行政会议室里,一场会议持续了整整五个小时。
由“昆兰”引发的针对于他们银行的信任危机,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考虑到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同时并未听到任何其他的风吹草动,又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扛吧!
银行董事会决定:临时提高存款利率。
银行的大头储蓄终究来自于积少成多的民众,只要稳住他们,便能稳住基本盘。而这些小民,给他们一点蝇头小利足以打发。
——
时间退回至傍晚时分。
太平山,波佬道31号庄园。
火红的霞光透过主楼一层的巨大落地窗,洒落在客厅的欧式沙发和波斯地毯上。
李建昆独自坐在长条位的沙发上,富贵兄弟像木桩戳在沙发两侧,旁边稍短的双人位沙发上,坐着一瘦一胖两个男人。
瘦子双手呈过来一份信纸稿件,“您过目。”
这家伙是个熟人,当初曾与李建昆他们一起去元朗调查鸿康集团的牛仔裤工厂,后面撰写了一篇情绪值拉满、令人捶胸顿足的报道,效果甚好。
刚才将他俩带过来,并准备留在这里吃晚饭,此时在二楼对几名女眷表示关怀的柳婧妍,对他的评价是:要钱不要命。
他旁边那胖子也是个不怕事儿的。此人是港城一家华资报纸《百姓》的主编,名叫徐良民。
名为《百姓》,这份报纸还真的深受港城普通老百姓喜爱,牢固的群众基础,使得它自1981年创立以来,短短两年时间,已跻身港城十大主流报纸之一。
李建昆接过稿件笑着说:“蒋记者的文笔我是信服的。”
“嘿嘿,还成还成。”
李建昆一字不漏将洋洋洒洒的八百字稿件全部看完,非常满意——人家的才华咱比不过,那必须得佩服。
这篇稿子过一遍后,但凡有那么点民族情节的人,只怕都会忍不住朝标题那俩大字上啐一口。
“徐主编,拜托了。”
李建昆将稿件递给徐良民,后者笑着摆手,义正言辞道:“应该的,别说李生大气,即使站在身为炎黄子孙这一点上讲,这段历史也不应该让它埋没。”
“讲的好!”
翌日清晨,新鲜出炉的《百姓》,通过邮递员、售报厅和卖报郎等各种渠道,走进港城的千家万户的老百姓手中。
家住清水湾,丰盛街上的刘德愿,人送号外“牛佬”,一辈子与牛打交道,继承祖业在街上有家潮汕牛肉馆。
朝阳初升时,牛佬已将早起去菜场采购的食材送进厨房,帮工们在处理,他沏了壶故乡的“沿溪山白毛尖”,落座在餐厅内的一张空桌上,拿起今早送来的报纸。
嗯?
“我大潮汕的事?”
《百姓》报今天的头版,吸引住牛佬的注意,当他饶有兴致往下看时,却是越看越气愤,手中布满茶垢的紫砂壶,竟被他攥得发出细微声响,险些没捏碎。
“岂有此理,拿我潮汕男儿不当人,当猪卖!”
“天杀的英鬼子,害死了我多少乡亲啊!”
牛佬破口大骂,脸涨得通红,这段历史他是真不晓得,这么多年竟然也从未听闻,似乎暗中有只大手在刻意遮掩。但报纸上有理有据,连那可恶家族曾在他的故土上发行过的钱币——七兑票,都写得清清楚楚,不可能信口雌黄。
“冚家铲,我还在他们家存了钱!”
“我TM的简直无颜面对先祖!”
骂到这里,牛佬愤然起身,与厨房交代一声后,颠着自己快散架的小铃木,急赶急要去办一件事。
他现在虽然很想打人,但理智又让他明白,他无力抗衡那家族,他能做的便是:一毛钱都不给他们赚!
牛佬不仅自己去,一路碰见熟人后,还会卖力宣传,集结他们一起。
众所周知,岭南一带宗族意识很强,不少人即使过港后,仍然扎堆住在一起。而且港城的绝大多数居民,又都是从岭南一带,比如潮汕地区迁徙过去的。
“牛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还买了他们的股票。”
“艹,赶紧卖掉!人不能没点廉耻和骨气,能有多赚钱,咱不赚行吗?”
整条丰盛街都在牛佬的带动下喧嚣起来,而这样的场景在港城许多地方同时在发生。
老一辈港城人,其实多半一直心系着大陆和故土,他们并不健忘,只是许多舆论被控制,作为生活在基层的人,他们往往接收不到对于资本财阀不利的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