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他们回了!”

  “这么快?”

  “走!去看看。”

  临近中午,随着一个消息传开,原本还算安静的塔沟村顿时躁动起来,村民们纷纷从自家的窑洞里跑出,向村口奔去。

  大家的精神头都格外好,除了昨晚那顿比年饭更丰盛的大补外,更重要的是心里多了个盼头。

  过好日子的盼头!
  高副县长的外地来的同学,教他们做了两种据说在南方很受欢迎的小吃,也符合他们本地人的胃口——他们都尝过,确实美味。又教他们拿到镇上去卖,如果好卖的话,这个买卖以后不是可以长期做?

  他们村太缺额外的收入来源了。

  以往只能靠几亩荒地和一点家畜过活,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巴巴,家里万事如意时还好,但凡生出一点祸事,又拿不出俩活钱儿,真能急死个人。

  李建昆和胡自强也收到消息,跟随着跑动的村民们,一起来到村口。

  塔沟村虽然地处一片荒漠,理论上讲出入的路线千万条,但真正算得上道路的,只有村口这条绵延向山涧中的黄土路,路面宽窄不一,最窄的地方仅容一辆拖拉机通行,而下方则是悬崖峭壁。

  现在,入村的黄土路上,有五个小伙子结伴而行,其中两人背着竹篓子,龟速向村里走来,显得十分疲惫而吃力。

  这样的画面使得汇聚到村口的村民们,原本一颗充满期盼的心,霎时间坠入谷底。

  没卖掉?
  甚至很可能一点都没有卖掉。

  要知道,这五个娃是村里最年轻力壮的后生,平常三五十斤上身像个没事人似的,如果货卖出去,竹篓子肯定没那么重,五人轮班背,即使长途跋涉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哎呦,我就说他们回来太早了吧,十几里山路呢,来回都要不少时间。”有村民沮丧说道。

  “现在时候还早,怎么不多卖一阵儿,说不定下午有人买呢?”

  “肯定是无人问津嘛。”

  村民们的情绪都显得十分低落。

  胡自强挠挠头,挑着眉头道:“看来真是一点没卖。没道理呀,油条和麻花是不分地域的小吃,我们的定价也不贵啊,这地方连镇上的经济都这么差吗?”

  五个小伙子早上背出去的货,是昨晚连夜制作的,并且在李建昆的销售培训下,还备了些零碎样品,供消费者试吃。

  暂时没上辣条,因为李建昆还没有试制到相对满意的程度——

  他大概率知道辣条的灵魂拌料包含哪些主要品类,但具体的,包括配比,不是干这行的不可能清楚,只能不断尝试,尽量契合口味。

  “装的。”李建昆撇嘴一笑。

  “啊?”强哥眼珠一瞪,定眼重新打量,好像真有那么点意思,五人轮换背两个竹篓子能累成这样?
  没背篓子的家伙还吊着舌头狂喘气。

  装过头了。

  “噗!”快要接近村口时,看见乡亲们全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五个小伙子中有一人实在没憋住,破功笑出声。

  “草,二娃你个垃圾!”

  “废物!废物!”

  “你个狗日的,主意还是你出的!”

  换来另外四个小伙子一阵追打。

  再看看他们身轻如燕、健步如飞,哪像背负重物的样子?
  村民们同时睁大眼睛,先是有点发懵,紧接着齐齐眉开眼笑,还伴随着破口大骂。

  都是些地方妙语,李建昆多半没听懂,听懂的那点不表也罢,不堪入耳,很野。

  村长高大才叉腰笑骂:“我看伱们五个欠收拾,还不快滚过来!”

  五个小伙子很怂他,真不敢不拿村长当干部,而且像这样的山旮旯地方,村长往往是村里辈分极高和德高望重之人。

  当即一溜小跑奔过来。

  村民们纷纷迎上去扒着两只竹篓子打量,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哪还有一点货?

  “全卖光了?”

  “这才多久啊,这么好卖吗?”

  “卖了多少钱?”

  村民们惊喜之余,迫不及待一嘴一舌打听。

  高大才望向五人中领头的二娃,“发什么楞,赶紧说说!”

  二娃嘿嘿一笑,眉飞色舞道:“你们是不晓得,这两样东西俏皮的很。我们按照李哥教的方法,到镇上选个地方把摊儿摆上,吆喝着‘免费试吃不用钱’,嚯!好像狗闻到屎样,周围的人全围过来了……”    强哥哈哈一笑:“孺子可教,他还会打比喻呢。”

  李建昆翻了个大白眼。不过之所以选二娃当队长,确实是看他能说会道。

  二娃吐沫横飞:“来人了我们就把备好的碎末末给他们尝嘛,尝过以后眼神全亮了,肚子里的蛔虫被勾起来,马上有人问我们怎么卖。

  “我报完价后,又告诉他们油条和麻花还可以买回去泡汤吃,不光是零食,能当饭,这么一宣传,那些手摸到荷包的人终于忍不住了,掏钱出来买。

  “有一就有二,人越来越多,一篓子油条和一篓子麻花三下五除二卖完,其实没费几个功夫。好多人还没有买到,骂骂咧咧的,问我们还卖不卖,我说卖,明天原地方,他们说明天在那儿等着。”

  “哈哈哈哈哈!”村民们齐齐大笑,单听听就很得劲。

  二娃说完,咧着嘴,下意识左右看看后,从鼓囊囊的旧蓝袄子里面,扯出一只黑布袋子,宝贝似的牵开袋口:“你们看!”

  嚯嚯!

  周围村民们搭眼瞅去,只见原本装烟草的黑布袋子里塞满钱票子,都快溢出来。

  不少人还在倒吸凉气,有点被吓到——他们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么多钱。

  另四个小伙子也忍不住纷纷发言:

  “大家看到了吧,这钱太好赚了!”

  “其实再多几倍的货也能轻松卖掉!”

  “我们拢共卖货还不到一个小时,后面慢悠悠走回来的,路上二娃出馊主意说要骗骗大伙儿,我们一边商量一边排练,嘿嘿……”

  破口大骂声再次响起,不过每一个村民脸上都洋溢着无尽欢喜。

  这条赚钱门路有戏!

  “诶你们说,我们以前怎么就没朝这方面想呢,我觉得就算不卖这两样南方小吃,做咱们本地过节时才会做的那些费功夫的吃食,拿到镇上应该也好卖吧?”

  不待村民们讨论这个话题,众人耳畔传来声音:“没错!”

  李建昆望向提出这一点的村民,递给他一个大拇哥,这人如果也有行动力的话,将来肯定会率先致富。

  当下这个年代,受多重因素的影响,一般老百姓的思维其实非常僵化,像这种愿意转动脑子的人,已经算是潜力股。

  不过这年头也有好处,物资匮乏,市场渴望各种各样的商品。这时谁但凡具备行动力和脑子,率先动起来,提供给民众需要的商品,不富他富谁?

  “能这样想非常好,其实现在大家只要弄点带花样的、不常见的东西,都好卖,不仅仅是吃的,别老是瞅着自家的那一亩三分地,真想脱贫致富,要多想想别人需要什么,再结合自身琢磨一下你竭尽所能可以提供什么,这样有人想要,你又有货,一条赚钱渠道就来了……”

  李建昆顺着这个话题,尽量用通俗的语言道明买卖的底层逻辑,希望有更多的村民能领悟。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是他最想达到的效果。

  打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挑什么很难捯饬出的商品,事实上只是在村民们原有的手艺上略微创新,目的正是想带给大家启迪,教会他们打渔的本领,而不是纯粹地给他们鱼。

  当然,辣条是个偶发事件,这玩意儿既是鱼也是渔,可以作长远规划。

  村民们听得很认真,齐齐点头,有多少人真的学到了不得而知。不过不打紧,来日方长,只要村里有人脱贫致富,对其他人就会产生带动作用。

  而想让全村人集体致富,最好的办法还是集体化作业,弄个合作社啥的,因为可以预见的是,并非每个村民都适合做买卖,有些人甚至喊不出叫卖的词儿,但兴许他在卖苦力上又任劳任怨。这事回头和村长再好好唠唠。

  “建昆,你可帮了我们村的大忙!”

  村长高大才激动道,他冥冥之中有种感觉,接下来塔沟村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看周围这些乡亲们。以往身上那种被生活磨平棱角的麻木,消散得无影无踪,每个人都充斥着一股搞钱的欲望,散发出一种奔好日子的精神气。

  他的文化程度也不高,小学水平,他认为这叫:希望!
  村民们连声附和,将李建昆簇拥起来,一道道感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胡自强跟着沾光,与有荣焉,心想:我家昆子在搞钱的事情上,你们以为开玩笑的?
  孟巧兰一手牵着蛋蛋,一手牵着妞妞,站在人群外围,望着中心处的那两个男青年,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心里思念起丈夫。

  她想:如果进喜这会儿在,不知道会有多高兴。怎么让村里过上好日子,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他为此不是没做过努力,县里前年弄的“扶贫养殖”的项目,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许多人家都受惠于这个项目,多添了些家畜。

  还有去年年初的“商品农作物改种”项目,也让不少家庭增加了收入。

  只不过身在他那个位置,不好厚此薄彼,对塔沟村也是一视同仁,没能带来质的变化。

  哎,说来说去还是县里太穷,无论干什么项目,能筹出的运作资金少到可怜。

  “娘,李叔叔可真有本事!”蛋蛋目露崇拜。

  妞妞补充说:“跟大一样有本事!”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大,此时正在回村的路上,心情与他们迥然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