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举揭发这件事,闹得李建昆还挺头疼。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摊上什么麻烦,而是怕给上面添麻烦。

  这件事得记强哥一功,强哥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使得知道这件事的人,目前仅限于特区一小撮高层。

  正如强哥所说,此事如果传播开来,压都压不住。情况会变得如同打倒地主老财没什么不同,社会舆论会倒逼着相关部门来彻查他。

  到那时,他估计除了被迫移民外,没有其他出路。

  而现在,甭管谁想让他李建昆身败名裂,不好意思,他要失望了。

  因为他的这些骚操作,上面早就知道。

  特区大院里,一场关于要对他启动调查的会议还没开完,李建昆和袁老二人已经赶到。

  李建昆先没有出面。

  袁耕敲开办公室的房门,自顾自走进去,与会者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老爷子突然现身干嘛。

  艾菲当年确实在华电公司供过职。

  该说不说,倘若没有袁总现身,没有会议室里的那一茬,李建昆不可能得到这封信,现在的情况是,张主任用屁股想也知道他有天大来头,原则驱使张主任扛了几下,也只能几下。

  “李建昆同志的情况有些不同,”袁耕看向首位上的人说,“我不当这是场严肃会议了,小陈,你们对此如果有什么疑虑,你可以打通电话去首都。”

  “袁老,这可不是小问题呀。”有人皱眉说。

  信的内容不多,只有一页红线信纸,但这个人确实对华电公司十分了解,他甚至在信中提到艾菲,用一种“我很能”的笔触写道:

  李建昆到底是不是华电公司背后老板的事,成了一个谜,在特区高层之中。

  真出事,也有袁总背书。他感觉,他差点掺和进了某种他这个层面,根本没有资格掺和的事。

  李建昆自然不会承认信的内容完全真实。

  “关于李建昆的事,放着,不要查。”他没说检举揭发的情况是真是假,只是这样说。

  会议结束后,李建昆才露面,他先送走袁老,又回到大院主楼,发现特区高层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同,有种……怕怕的感觉。

  常言道难得糊涂,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所以呀,给我看看又何妨呢?”

  【李建昆这人狡猾多端,他找了两个港城人明面上负责公司,实际上暗地里给他打下手,一個叫林新甲,一个叫艾菲,我清楚的很……】

  张主任:“……”

  “张主任哪里的话,写这封信的肯定是华电的职工,说不出点子午酉卯来,你们肯定也不会重视。但我觉得这位职工对我误解很深,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哪些地方没做好,让职工气性这么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被他唤作小陈的人,其实不算小,五旬左右,听闻此言,微微一颤,忙道:“好好好,不查,不查。”

  “你看了也没用,是封匿名信。”

  李建昆一番打听,得知举报信在办公室的张主任手中,遂找到他,并道明来意。

  “散会!”

  提都不提打电话的事。

  张主任压力山大,支支吾吾道:“李经理,这可不合规矩,你、你难道要报复人家吗?”

  然而,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连艾菲这个名字,华电工厂里也不应该有几个人知道。

  艾菲只去过华电工厂一次,作为林海的女朋友,坐他的一脚踹去的,逗留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信的内容,百分之百出自华电工厂高层,且在仅有的几名一级经理之中。

  笔迹是男人的。字像鸡爬的一样。

  恕李建昆眼拙,那几名一级经理时常给他写资料,笔迹他都认识,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让他心头泛起迷糊。

  李建昆看了看张主任,他觉得他如果硬要带走这封信,后者可能会哭,所以凭借半吊子画匠的本事,记下了笔迹上撇捺弯钩等细节后,把信还给了老张。

  等他走出大楼,驱车驶离特区大院时,四下里许多双眼睛打量着,普通职工们指指点点,议论着这是什么车。

  主楼三层的一间办公室窗台旁,立着两个人影。

  “好家伙,都开上大奔了,只是个职业经理人,你信吗?”

  “信不信的,有什么意义?”

  返回华电工厂的路上,李建昆一直在琢磨,知道举报信中某些信息的,只有那么几个人,而笔迹又不是他们的,难道还这么有心机,特地找人代写?
  不大可能,没有谁能想到,他这个被检举人能接触到检举信。

  那还能是谁呢?

  此人他必须揪出来,这次向特区检举揭发未果,赶明儿又向报社爆料呢?而且此人如果真是华电工厂的高层,留下来更是个祸害。

  恍惚间,李建昆心头一个激灵,他想到,如果不是这几名华电工厂高层,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他们的亲属!

  这种事连朋友都不应该提及。

  这样一想,他的思路彻底通透,你猜怎么着?这还真不是一个偶发事件,其中存在因果关系。

  他脑子里蓦地出现一箩筐怀疑对象。

  别忘了,他前几天才下令,把厂里的关系户全部清出去。

  理论上讲,这些人都有报复他的动机。

  如果再把和那几名一级经理不沾边的关系户剔除掉,嫌疑人的范围,将大大缩小。

  “轰——”念头至此,李建昆用力踩下油门,加速返程。    回到厂里后,李建昆立马来到行政部,找到行政经理余露,这事儿问她就对了。

  李建昆很快得到想要的讯息,之前厂里和一级经理有关系的职工,只有十三人。拿到名单后,他转而又来到财务室,找到小纯纯,想要对笔迹,她这里最方便。

  这年头可不时兴银行代发工资,全是现金发放,每月领工资时,职工都要签字。

  李建昆让姜静纯找出这十三人的留存工资单,逐一打量过去,看到一半时,他眼睛定格住。

  季满仓?!

  这小子不是早被她姐安排人扔上火车了么?

  当然,他有腿有脚,也能跑回来。

  谜底揭开,字迹完全能对上,举报信是出自季满仓之手。

  “小纯纯。”

  “在!”

  “去喊季厂长。”

  “哦!不过,李总,她现在不是厂长。”

  “赶紧去。”

  “哦哦。”姜静纯根本不清楚什么事,屁颠屁颠小跑向宿舍区。季满仓的人脉关系李建昆完全不知道,他也懒得调查,找她姐更方便。
——
  福田区,某条街道,某间民房里。

  时值傍晚,昏亮的灯泡下,有张小桌板,上面摆着几道买来的下酒小菜,桌旁围坐着几个小年轻,翘腿揉膀子,没个正行。

  季满仓干完一盅酒后,骂骂咧咧:“那姓李的神气个啥?说白了,不还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吗?踏马的开除我不算,还敢撤我姐的厂长,我非要让他明白得罪我们老季家的人是什么后……”

  嘭!
  房门被一脚踹开。

  小年轻们的眼帘里出现几个人,当先的是一个穿米黄色立领风衣的女人,后面跟着几个精壮青年。

  “……姐!”

  季满仓诧异,他姐能找到这儿,他倒不奇怪,旁边几个哥们儿全是他们东北老乡,问题是,他姐咋知道他还在特区?
  “绑走。”季美仙瞥他一眼,转身离开。

  “又绑?”
——
  半个小时后,华电工厂总经理办公室里,季满仓被绑到李建昆面前。

  有季美仙这层关系在,李建昆其实也不能把季满仓怎么样,只是想让他明白,以后别那么手欠。

  然而,季美仙倒像头发飙的母老虎,一巴掌接一巴掌呼在季满仓脑瓜上,咆哮道:“道歉!我让伱道歉……”

  季满仓这小子还挺犟,头皮估计被拍麻了,死不开口。

  李建昆伸手拦下季美仙,语气平静道:“我不希望这种事以后再发生。”他相信季美仙知道该怎么做,然后又说,“找个时间,咱们好好聊聊。”

  季美仙轻轻点头。

  原以为这对姐弟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不曾想,隔日上午,两人又同时出现在李建昆面前,拎着大包小包。

  季满仓昨晚是在厂里住的,季美仙显然不放心他在外面厮混,这些行李不可能是他的。

  廊道里脚步声窸窸窣窣,房门口的墙壁旁只怕扒满人。

  李建昆从老板椅上起身,上下打量着换上了一身朴素衣衫的季美仙,皱眉问:“什么意思?”

  “辞行。”季美仙低着头说,“您不用挽留,我心意已决,也没脸再待下去。”

  “又不关你的事,你弟是你弟,你是你!”李建昆喝道。

  季满仓仿佛在墙壁上找花儿的眼睛,总算挪过来,看了他一眼。

  季美仙咬着没涂口红的唇角,嘴巴翕合几下,想说点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只是轻轻摇头。

  她昨晚一宿未眠,终于想明白自己突然神经质的缘故。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有关系,但源头,归结起来只有四个字——心灰意冷。

  今时不比以往,现在的她早已不缺钱,从小过惯苦日子的她,花钱也并不大手大脚,这几年攒下的钱,甚至足够她生活一辈子。

  那么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追求呢?

  她二十有四,老大不小了。

  在沈红衣没出现之前,她总下意识地认为自己还有点机会,然后沈红衣来了,再看到李总对她爱到骨子里的态度,她的爱情,死了。

  她突然发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变得那么陌生,变得与她无关。

  她想家了,想那个东北小山村。

  所以不管有没有弟弟这件事,她最终都会离开,回到那个唯一能带给她慰藉的地方。

  李建昆好一阵劝说,仍然无用。

  准备挪脚时,季美仙终于抬起头,放肆地、大胆地盯着对面这个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

  姑娘眼睛湿润,蓦地噗嗤一笑,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画面。

  李建昆不太好受,柔声说:“那、我送你。”

  季美仙刚要有所表示时,几人耳畔传来叮铃铃的声音,电话响了。

  李建昆皱了皱眉,还是走过去接起来,“喂?”

  电话居然是东北打来的,那头传来陈亚军急促的声音,“昆哥吗?听小龙说你回特区了,不好啦,我这边出大事了,阿海中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