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特区到春城距离超过三千公里,除了候车的时间外,李建昆一行几乎没有耽搁,当脚踏上春城的土地时,仍花费了两天两夜。

  现在,是凌晨两点多。

  城市归于宁静,像所有其他城市一样,倒看不出太多与众不同。

  李建昆一行没先找下榻的地方,在火车站外寻到两辆苏制的叫不出名字的出租车,直奔市人民医院。

  医院急救中心,二楼。

  一行人沿着楼梯上来,本想去护士站打听一下林海具体在哪间病房,阿昌忽然发现什么,手指向廊道一侧说:“看!军儿哥和彪哥。”

  大伙儿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左侧廊道的一间病房外面的木质长椅上,蔫头耷脑地坐着两个人,不是陈亚军和金彪又是谁?
  李建昆带着大家一边走过去,一边压低嗓音喊道:“亚军,阿彪!”

  陈亚军和金彪闻声侧头看来,李建昆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心头猛地咯噔一下,因为他看见陈亚军和金彪双眼通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艾菲突然像发疯样,尖叫着冲过去:“阿海呢,阿海怎么样了?他没事的对吧,他没事的对吧?”

  李建昆深以为然,所以他虽然嘴上常教训这小子,还时常对他拳打脚踢,以至于阿海有些怂他,但他心里还挺喜欢这小子。

  林新甲再也迈不动步伐,似乎头晕目眩,后背倒向廊道一侧的白色墙壁,灰色夹克衫摩擦在墙面上,带下一层墙粉,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手掌用力揪着头发,嘴里发出痛苦的哀鸣。

  他开朗、阳光,有些混不吝,脑瓜很机灵,交际广泛,为人仗义,重感情。

  艾菲紧绷的心弦好像一下断了,身体机能停止运作,当场昏厥,阿昌和金彪一起伸手托住,才没有让她摔倒在地。

  一名白大褂过来给艾菲做了检查,说并无大碍,只是过于劳累,又受到惊吓,身体机能会自我调节,等醒来就没事。

  “医生!医生!”李建昆已顾不得打扰周围病房的病人休息,放声怒喊。

  艾菲曾同他讲,说林海的性格和他蛮像。

  “姐!”

  金彪看看他,又望望状若疯癫的艾菲,嘴角翕合,仿佛嗓子眼被堵住,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回答他们的话。

  林新甲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浑浑噩噩从几人身旁走过,推开旁边的病房房门。房间里,林云呆滞坐在床边。

  “阿海,你个混蛋,你给老子起来!起来!!”

  “艾小姐!”

  “军儿哥,彪哥,我海哥呢?”阿昌跟着艾菲冲上去,抓住颤颤巍巍起身的陈亚军和金彪的手臂问。

  陈亚军被艾菲捶打了几拳,右臂差点被阿昌摇断,泪水再次涌出眼眶,视线跃过二人,落向迈着沉重步伐走近的李建昆,悲怆道:“昆哥,阿海,走了!”

  李建昆看着陈亚军和金彪,眼里爬满血丝,用一种好像指甲挠在生锈的铁皮上的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

  “晚上,十一点多。”金彪回道。

  轰!
  李建昆的脚步定住,仿佛被一记天雷劈中,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李建昆抱着艾菲在长椅上坐下,让她躺在自己怀中。“什么、时候的事?”

  房门关上。却关不住里面传出的怒吼。

  阿昌涕泪纵横,跟着走进房间。“海哥,你醒醒啊,你可是铁岗七圈半的猛人,这点小伤怎么能奈何了你!!”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曾经和林海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身体素质很好,早能在铁岗水库游完七圈,他堂哥林新甲已经游过去,他为什么始终没付诸于行动呢?

  他犯起浑来,林云一个书生能管住他?只不过是出于对大哥的尊重罢了,只不过是舍不得家里的瞎眼老娘罢了。

  “我们被人打劫了。”

  陈亚军蹲在地上,摸出身上的烟盒,发现早空了,李建昆从夹克衫的斜兜里摸出自己的半包华子扔过去。

  叮!
  陈亚军用自己的金属打火机点燃,两侧脸颊猛一凹陷,一口气把香烟吸掉三分之一,这使得他的声音稍微镇定一些,将事情娓娓道来。

  他和金彪当年在东北倒卖玉米,结识了一些人脉,夏末时,听人说起春城的君子兰市场很火爆,能挣大钱,便相约着过来。当时林海、阿昌,小龙小虎都有兴趣,最后另三人拗不过林海,他跟了过来,毕竟珠宝行和加工厂还要人。

  他们三人带着大家这些年攒下的家底。

  放这年头,那是相当不菲的一笔钱。

  来这边他们没想过小打小闹,准备趁着市场火爆,大赚一笔。

  他们只收品相最好的君子兰,然后转手卖给愿意出更高价的外宾客户。    他们在君子兰的一个重要市场——红旗街边上,租下一個铺面,之所以不在正红旗街上,还是因为来得有点晚,红旗街上的铺面早被本地人搞走。他们花重金,以最快的速度把铺面进行了豪华装修。

  即使位置差点,但铺面的档次远非本地的土老帽能比,外宾客户纷沓而至。

  生意好到爆,他们真的赚得盆满钵满,像这年头所有个体户一样,他们也不敢把大笔钱存进银行,堆放在铺子里,为此特地找铁匠打了一个柜式冰箱大小的铁柜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埋下祸根。

  有人知道他们铺子里有很多现金,前几天的深夜,三名歹徒开着一辆快散架的解放车来到铺子,撞开更不顶用的木质铺门,这当然把睡在铺子里的他们三人惊醒,然而,爬起来一看后,他们三人直接傻眼……

  “三个王八蛋人手一把长枪,那种老式的步枪,只是没上刺刀。”陈亚军说,“似乎怕我们以为他们拿的是摆设,为首的家伙还在枪口垫着枕头,往墙角开了一枪。

  “势比人强,我们没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撬开铁柜子,把所有钱全部装走。

  “这三个该死的王八蛋,踏马的连花都不放过,抢完钱又把所有的君子兰全部搬上车。

  “阿海当时小声对我和彪子说:咱们就这样看着?那是我们辛辛苦苦赚的钱,我们的全部家底啊,还有阿昌和小龙小虎的。

  “我苦笑着向那三杆枪努努嘴,说还能怎么办呢,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陈亚军说到这里,攥紧拳头捶向胸口,继续说道:“我当时应该想到的,阿海已经准备玩命,昆哥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在一起聊天时,他总说自己配不上艾小姐,说他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艾小姐现在贵为集团公司老总,住在半山别墅,他只是个还没脱离庄稼地的泥腿小子罢了,可是没办法,他爱呀。

  “他说只要艾小姐不嫌弃他,他就一定会娶她过门,让她过最好的日子,总不能比现在差。

  “能怎么办?得赚钱啊,赚很多很多钱。从去港城学做黄金生意的时候起,我就发现阿海变了好多,那时候我们常出去玩,花天酒地,吃饭阿海会去,其他的他从不参与,我们跟着这师傅那师傅,学怎么制作首饰,怎么卖首饰,阿海是我们中学得最好的。

  “后面办加工厂,哪怕全套设备进过来,要是没有他,我们根本玩不转,他还要手把手地教我们和工人。”

  陈亚军哽咽道:“那些、那些被人打劫走的,不是钱啊,是他发誓要给艾小姐的幸福!为了这玩意儿,他真能不要命的。

  “我和彪子拉都没拉住,他趁那三个王八蛋没注意,抄起一根铁棍,暴起出手,真把其中一个敲晕,可是完蛋了,这么大的动静,另两个王八蛋立马主意到,不等阿海冲上去,两人转身直接开枪……

  “五枪!两个狗几把打了阿海整整五枪,五枪阿海才倒下……”

  “他跟彪子胆小了,过了几天富贵日子,胆小了。踏马的,我们要是一起出手偷袭,说不定真能把他们干翻,是我们害死了阿海呀!”

  陈亚军抖着手,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浓浓的烟雾混合着嘴巴里涌出的酸泪咽下。

  金彪走上前拿过烟盒和打火机,跟着猛嗦起来,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滴落在水泥地上。

  “浑小子啊。”李建昆狠狠抹了两把眼睛,低头望向怀里的姑娘,轻柔地替她捋齐凌乱的发丝。

  艾菲怎么会嫌弃他呢?要嫌弃早一脚踹了他,现在的艾菲,哪还缺人追求。

  艾菲又哪需要他来赚钱养,艾菲自己就是个豪门。

  可是,虽然嘴上这么骂,但李建昆心里想的是:臭小子是个爷们儿。

  只是他娘的代价太惨重了!
  人死不能复生啊!
  五枪?五枪!不管是谁,必须以命抵命。

  “人抓到了吗?”

  “没有。”

  “说没说多久能抓到?”

  陈亚军抬头望向李建昆,牙齿咬得咔咔响:“昆哥,可能抓不到了,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抢劫,三个王八蛋全蒙着脸,那辆破解放没牌照,他们早提前踩好了点,计划好了逃跑路线,警方出动还算快,结果满城搜捕、围堵,影儿都没看到一个。”

  李建昆双眼睁大,脸阴沉得可怕。

  廊道里重新安静下来,寂静得犹如鬼蜮。

  良久,李建昆用嘶哑的声音说:“来,扶着她。”

  把艾菲交给陈亚军和金彪后,李建昆推开病房的房门,踱步走进去。

  他看到由于失血太多,肤色寡白的林海,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他的右肩上有一枚缝合过的弹孔,他的表情仍然带着狠厉,带着要给心爱的女孩幸福的不顾一切。

  同时,也透出一抹深深的眷念和不舍。

  他才二十三岁。

  他计划着要和一个女孩成家的。

  嘭!
  李建昆一拳砸在墙壁上,三个混蛋,一个都别想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