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回村一趟,打声招呼,我们要去省城,市里银行这边钱不够。”

  电话那头传来彪子的声音:“行。你们啥时候能回,明天就是……”

  “说好的年夜饭之前,天黑之前肯定回,哥,照顾好妈他们,千万别让人闹事。”

  “我晓得!”

  市邮电局里,李建昆借用他们的电话,打回县城给彪子。

  地委领导出面,银行大堂经理许春华一改之前的傲慢,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也成功见到钟行长,然而,他们行里是真没这么多现金,差得远。

  为今之计,不能期待他们的办事效率,只能自己去省城总行提款。

  所幸有地委领导帮忙联络,那边已百分之百承诺会安排。

  李建昆婉拒了饭局,自然也恢复了海州地区的传呼机项目工程,火急火燎告辞,带着大伯等人,乘黄河大卡,直奔省城——

  之所以带着大伯,是因为他和兵民队员不熟,而大伯则刚好相反,这些兵民队员向来唯他马首是瞻。

  只是李建昆未料到市银行会爽约,早知道他会放弃用兵民队员做“保镖”,让大伯留在清溪甸,那样家里更稳妥。

  现在却没时间临时调整。没有任何时间可以耽搁。

  市银行的不靠谱,打乱了他的计划,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天黑之前如果没有把钱带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建昆,你办的那个厂,还能和邮电局合作大项目,连地委都那么重视?”

  车上,贵义老汉脸上的震惊未消,他忘不了地委领导对他小侄子的态度,并不比市邮电局的领导少半分重视和客气。

  如果不是小侄子婉拒,别说请客吃饭,还有地委领导提出来,要去清溪甸看看,直夸本地区出了个了不起的人才。

  “大伯,时代不同了,现在是提倡民营经济发展的。”李建昆笑了笑,没有多理解,也很难说得清,他又不愿意对大伯编谎话。

  “那个姓许的,这回够喝一壶的。”后排,民兵队长李大江一脸解气的表情。

  普通老百姓都有被许春华这类人,看不起、爱答不理、刁难等经历,建昆这一手属实解气。

  地委领导当着他们行长的面,以“行为处事不适合当前岗位”为由,做出指示,要求把许春华发配回基层重新学习和锻炼。

  这厮体面的银行大堂经理职位,算是干到头了。

  “现在有些人呐,占着位置不办事,没了敌人,把脾气和矛头全对准老百姓,这样是要出问题的。”贵义老汉感慨。

  李建昆深以为然,本想顺着话说两句,想想还是作罢了。

  说到底,打铁还需自身硬。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被那许春华欺负也就欺负了,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才要奋斗。

  个体是渺小的,无法改变大环境,我们能改变的唯有自身。

  此行距离不算近,也没有高速公路可走,黄河大卡以四五十码的速度行驶,历经五个小时,下午三点多,他们才赶到省建行大院。

  由于海州地委的从中帮衬,一切还比较顺利,有位副行长出面接待了他们。

  “三千万现金,倒是可以安排出来,李经理伱们公司的业务这么急吗,今天可是大年二十九呢,离下班只有一个多小时,肯定不够时间的。”

  按张副行长的意思,是想让李建昆先取一部分走,应应急,其他的年后再说。

  临近春节,恰好是银行最忙的时候。

  “张行长,不急我们也不会麻烦到海州地委那边,明天中午……十一点之前,我们必须拿到这笔钱,劳烦您帮帮忙。”

  张副行长只是这么建议,已经被催逼着承诺过,也是没辙:“行吧,我尽量安排,但不能保证你说的时间能搞定,三千万不是小数目啊,点起来特别费劲。”

  李建昆表示感谢后,发出邀请:“下班后还请您赏脸,带上负责这件事的同志,一起吃个便饭。”

  张副行长笑了笑:“这都好说。”

  任务即刻布置下去。

  傍晚,李建昆在附近一家带包厢的国营大饭店里,摆了一桌,张副行长带着五个人出席,酒过三巡,他起身把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

  “大过年的,还要让大家这么忙活,一份新年祝贺,可万万不能推辞。”

  都是银行从业者,一摸红包的厚度,便大概率能估算出来是多少,既心惊胆战,也喜笑颜开。

  张副行长望向左右,笑容满面:“李经理这么客气,咱们可不能耽误他的大事,明天上午十一点前啊同志们,加油搞定。”

  五人皆说一定一定。

  李建昆暗吁口气。

  一夜无话。

  隔日银行开门时,李建昆几人踩着点过来。    为这事儿银行专门安排了一个内部区域,他们也无法进去,只能隔着玻璃看见,那儿摆着几只冰柜大小的铁皮柜子,一捆捆钞票从里面取出来,一排点钞机同时开工,片刻不停歇,差点没冒烟……
——
  清溪甸。

  夕阳西下,往年这个时间,各家各户该贴春联了,春联贴好后,人们今天便不再串门,各家筹备自家的年夜饭。

  老李家大门敞开,院内院外是人。

  老李家的对联肯定是没贴的,烟囱里也没有炊烟升起,毫无过年的氛围。

  而且随着日头愈发西斜,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空气中弥漫着焦躁、不安、愤怒和冲动的因子。

  “人呢?李家大儿子,我们可在这儿等了整整一天!”

  “说好的今天兑现,你们要是敢说话不算话……”

  李建勋靠在院门的木门楹上,也在不时向村口眺望,察觉到有人起哄,怕他们带起节奏,赶忙打断:

  “大家别急!是说好了,但也说好是年夜饭之前吧,这天还没黑呢。你们都知道的,我弟带着我大伯去弄钱了,天黑之前肯定能赶回来。”

  “哼!”

  “最好是这样!”

  气氛暂时稳定下来,债主们耐着性子继续等候。

  一晃半个小时过去,猩红如血的太阳即将隐没于山巅,只剩一丝薄边和被渲染的云彩。彪子额头见汗,内心祈祷:建昆啊建昆,你赶快回吧,再不回要出大事了。

  有些人,却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李坚强端着一只白瓷碗,里面装着他老娘炸的酥鱼和肉丸,吃得满嘴流油,李大壮叼着儿子带回的外烟,跟在后面,两父子沿着村里的黄土路,一边向人头扎堆的山岗走来,一边不遮不掩地搭话:

  “真佩服这些人的耐心。”

  “可不?这个年算是过废了。”

  “这两天我想了想,李建昆为什么带着李贵义一起出去,大概率是想去哪儿搬救兵,上次李贵义不就想这么干么?他肯定没料到,现在别说咱们县,周边地区全乱成一锅粥,上面连城关里的破事都处理不过来,哪有精力管乡下。”

  “有理有理,我儿果然聪明。”

  李坚强斜睨他一眼,李大壮赶忙收声,讪讪一笑。

  “喂,你是说那个李建昆带不回钱?”附近有外村人望向李坚强,早注意到这个气度不凡的光鲜人儿,想着对方肯定比他们知道的多。

  李坚强回望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噗嗤一笑:“我说大家伙儿,你们到底能整明白三千万是什么概念不?我这么跟你们说吧,我,在意大利开服装厂的,在那边住豪宅,开豪车,睡……嗯,洋妞,老外见到我都要喊‘老板’,我一年的赚头,折算起来也就百来万人民币。

  “三千万我要赚三十年!

  “他李建昆再能耐,也是在国内混饭吃,这儿能和意大利比吗?

  “他混这么多年,知道家里出事,不过带回来一百万,三千万他不得赚一百年?

  “喏,看见那个猪圈没有,三千万放进去,能把它塞炸!凭李建昆带去的那几个人,就算给他们三千万,两天时间,让他们坐着数都数不完。”

  李大壮帮腔说:“同志们呐,你们这纯粹是在浪费时间,有这个功夫,不如回家抱着枕头睡一觉,那样钱来得比较快。”

  附近的外村人一下躁动起来,戾气丛生,开始往前挤,好像病毒传染样,从后往前的区域,越来越不安静,此时夕阳的薄边也落下山头,债主们的耐心熬到了极限。

  “抓人,把他们一家全抓起来!”

  “先把门口这个放倒!”

  “打死李贵飞!”

  “妈的,不让我活,他们家一个也别想活!”

  土坪上的债主们涌向院门;宅子内的债主们踹开那间贵飞懒汉、玉英婆娘、李云裳和李云梦藏身的房门。

  李云梦吓得嚎啕大哭。

  李云裳并不比她好多少。

  玉英婆娘挡在两个女儿身前,跪地给债主们磕头。

  贵飞懒汉被几拳放倒,瘫软在地。

  彪子早被人擒住,此时不知身在何处,混乱一片的宅子上空,响彻着他的嘶吼:

  “别乱来啊,你们别乱来,我弟会还钱的,你们再等等吧,他一定会带钱回来的,求你们了!”

  然而,面对一双双猩红的眸子,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屋外的山岗下方,李坚强打着饱嗝,李大壮适时呈上一根外烟,前者舒服地吐出一口白雾:“哎,真惨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