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突——”

  天边刚见鱼肚白时,一辆拖拉机扰人好梦,轰鸣驶出清溪甸,直奔城关。

  李建昆再三考虑后,不打算等到天亮再通知大檐帽过来拿人,天亮后肯定还会有血本无归的会员过来打听情况,万一被他们发现这三个小会长,怕是得闹出大乱子。

  三个小会长被五花大绑,扔在铺有干燥秸秆的后斗里,随行的还有李建昆、包括民兵队长李大江在内的三名民兵。

  天光大亮时,手扶拖拉机抵达县局。

  门岗一听情况,赶忙绕到后斗来打量,继而面露惊喜,又带着几分担忧说:“别声张,你们把拖拉机开到办案楼,我去喊人。”

  说罢,小跑向宿舍区。

  这使得李建昆明白,县局大院里也有抬会的会员,只是夜里天寒地冻,现在不知缩在哪儿。

  不多时,宿舍区方向快步赶来一群大檐帽,罗队长走在第四的位置。

  “几位同志辛苦了,确定是和李奇峰一起跑路的小会长?”为首的中年人问。

  “你们还没吃饭吧?”

  “我们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最好老实交代清楚,李奇峰的行踪,以及你们的藏钱地方!”

  “有人认识他们,不会搞错。”李建昆说。

  大檐帽们大喜过望,一起动手,把三个小会长从拖拉机后斗提下来,抬进旁边的三层红砖楼里。

  作为有功之臣,李建昆等人在县局成功蹭地饭,领导让一个叫“小戴”的大檐帽,领着他们前往单位食堂。

  “补过之后怎么判我?”

  “你信不信你们再慢悠悠的,李奇峰见派出去的人没回,会立马转移?”李建昆反问。

  “那是法院的事,不过我们的报告上会写明你认罪态度良好,这对最终的量刑会起到很大作用。”

  既然横竖是个死,干嘛还要交代?尽管他们想不通,明明李奇峰的落脚点,他们已经告诉那个魔鬼了。

  李建昆也没有离开,李奇峰的藏身地距离不算远,中午之前肯定有结果,他打算等等看。

  审讯的大檐帽:“……”

  不待李建昆等人思考他为什么这样说,当他们踏进食堂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已经告诉他们答案。

  “你审过?”三個小会长尽管被五花大绑,但是身上并没有伤,罗队长对他的信息深表怀疑。

  罗队长轻拍脑门:“我之前还真忽略了这一点。不过,看来你早有准备,不愧是大学生。”他说着,竖起大拇哥。

  罗队长心头一凛,不敢再耽搁,点好人手火急火燎出发。

  “不,这是必要的办案环节,我们肯定还要再审一下。”罗队长说着,踱步走进红砖楼。

  “呵呵。”

  李建昆白眼一翻:“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快要临近食堂时,小戴讪讪一笑:“可能有点乱。”

  这和大学生有个屁关系……李建昆心想,但没说出来。“我审过了,钱藏在什么地方,他们也不知道。李奇峰的行踪倒是问出来了,确实没走远,在温市。”

  3号审讯室里,负责此案的罗队长亲自上阵。

  “伱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暂且称呼为1号的审讯室里。

  “你要明白,现在正值严厉打击犯罪的档口,就凭你们干的破事,害得这么多人倾家荡产,闹出这么多暴力冲突,正常情况下,你铁定是要吃枪子的,现在是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李建昆点点头。

  “很大?你行了吧你。反正横竖是个死,有种给个痛快的。”

  “温市,大罗山,从南麓上去,半山腰上有个道观,躲在那里面。”李建昆说。

  “关我吧,我要坐牢,赶紧把我关进去。”

  更多的不是大檐帽,而是老百姓——抬会的会员们无疑,有些会员甚至拖家带口。

  审讯的大檐帽:“……”

  2号审讯室里。

  审不出来,完全审不出来,这三个小会长都不傻,很清楚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期里,以他们干的事,一颗脑袋根本不够砍。

  罗队长把李建昆拉到一旁问:“他们摸到你家,想从你父亲那儿搞清状况?”

  罗队长:“……”

  罗队长一脸悻悻,重新找到李建昆:“你审出来李奇峰在哪儿?”

  “说!李奇峰在哪儿?”

  还精确到登山的路线……罗队长诧异问:“你咋审出来的?”

  相邻的三间审讯室里,三个小会长分别被带进去,松开麻绳,扯下堵嘴的抹布,被拷在特制的审讯桌上。

  他们看起来既可怜,又蛮横无理,霸占了所有餐桌,端来免费的食物,吃得理直气壮。

  食堂内人满为患。

  “谁是李奇峰,藏什么钱?”

  李建昆还留意到,在桌腿旁,墙壁边,搁着不少铺盖卷。

  清溪甸的民兵队长李大江问:“这也赖不到你们吧,干嘛跑你们这边来又吃又住的?”

  小戴耸耸肩说:“他们不这样想啊,他们追债无果,大会长李奇峰又跑了,还藏了钱,他们怨我们抓不到人,又找不到钱。”

  这大抵上就是大锅饭带来的影响吧,李建昆心想。

  换后世,谁如果这么干,大概率会被人当成神经病。

  李大江又问:“你们不会轰出去吗?”    小戴瞥他一眼说:“你还不知道这事儿闹成什么样子。你追我的债,我追你的债,搞得乌烟瘴气,打架斗殴且不提,都敢绑人,把房子夷平,有些人觉得会费实在拿不回来,走投无路下自杀的,有几十个。”

  “咝!”李大江和另两名民兵,同时猛吸一口凉气。

  信息闭塞的年代,李建昆也是此刻才明白,这件事闹出了多大的风波。

  在这种情况下,机关单位哪敢轰人呀。

  从某种程度上讲,眼前这些会员还算良民,他们只是施压,蹭个吃喝,没有作恶的心思,倘若把他们轰出去,让他们觉得集体也不管他们了,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们这儿都算好的。”小戴感慨,“大多会员还盼着我们能破案,不想打搅我们的工作,你们去旁边几个大院看看,天天有人哭爹喊娘。

  “不知道多少家工厂停产,好多商店无法正常营业,后面学校肯定也没办法按时开学。这些会员砸锅卖铁,或者找人借,把钱全给李启峰了,每个月的利息就是全家的指望,全家人的饭钱,他不见了,人们活不下去。”

  李建昆皱起眉头,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察觉到谁在拽他裤子,低头望去,看见一只小手。

  手的主人是一个小女娃,大约两三岁,昂着小脑瓜。见他注意到自己,又用小手指向他的左耳朵,遂掬起小手,作讨要状。

  李建昆怔了怔,从耳朵摸下一根之前领导发的大红鹰,不确定问:“你要这个?”

  小女孩用力点头。

  李建昆把香烟交给她后,小女孩兴高采烈跑到一处墙壁边上,把它交给一个无精打采的男人,想必是她父亲。

  小女孩得到夸奖,愈发开心,从衣着打扮上看,他们以往的家境是很不错的,现在却落魄到连一根烟都买不起。

  小女孩看起来甚至有些喜欢这样的热闹氛围,完全不知道,她的生活已从天堂跌入地狱,倘若追不回钱,倘若他们家也借了很多钱,未来还会有无尽苦难等着她……

  李建昆意识到,小戴警官说漏了一点:也有些会员赖在机关大院里不走,是为了寻求庇护。

  临近中午,几辆吉普212陆续驶入县局大院,后面两辆还是温市的牌照。

  办案楼楼底下一阵躁动,一个头罩黑布兜的人,率先被大檐帽押进大楼。

  李奇峰抓到了!

  他原本还头铁,想着横竖是个死,一句话都不愿意交代,最后大檐帽先让他媳妇儿开了口,他媳妇儿尽管没有参与抬会,但毕竟是枕边人,知道的比谁都多。

  据说李奇峰在审讯室里吟了一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后,流下两行浊泪,把什么都撂了,知无不言。

  罗队长:“你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跑路的?”

  李奇峰:“玩不转的时候。”他神经质地笑了笑:“所有会员都想收利息,这种模式说白了,就是发展后面的会员,养前面的会员,可是我数学不好,之前没算明白账,后面我才知道,找新会员是一种不知道翻出多少倍的增长,可能上一个月必须得维持一万人的会员,下个月就必须得十万人。”

  罗队长:“你总共拿了多少会款?”

  李奇峰:“大概近1.6亿。”

  罗队长(声音发颤):“你藏了多少钱?”

  李奇峰:“没细数,只记得是146箱,可能三千万左右吧。”

  罗队长:“藏在哪儿?”

  李奇峰:“村委会,大礼堂,那个砖砌的舞台里面是空心的。”

  …

  罗队长又问了很多事,比如说把钱藏在村委会这种事儿,是怎么实现的——难怪债主们把他们村掘地三尺都没找到。

  审讯完李奇峰后,罗队长去见了趟领导,然后找到李建昆。

  “藏钱的地方知道了,以防万一,上面决定晚上再行动。”他说。

  “藏了多少钱?”李建昆问。

  “三千万左右。”罗队长说罢,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李建昆缓缓吐出口气:“甭这样看着我了,我不要。”

  罗队长:“!!!”

  他接到任务,希望做通李建昆的工作,让这个擒获李奇峰的首要功臣,不要一下子把钱拿光,毕竟,三千万只够赔偿他的,现在的紧迫局势,都需要钱来化解。

  罗队长万万没有想到,工作还没开始做,他竟然主动开口说不要。

  李建昆没解释什么,李奇峰归案,他的心愿已了,准备告辞。

  “你、挪用三千万,不会有问题?”罗队长问。

  “我能解决。”

  “等下!”

  李建昆疑惑,侧过的身体又转回来。罗队长立正站好,敬了一记标准的军礼。

  当得知李建昆不打算分钱的时候,李大江他们三个民兵突然一下炸了。

  “有没有搞错啊建昆,那是三千万呐!”

  “就算不全要,咱们拿一半成不?”

  “建昆,不带这样糟践钱的呀。”

  三人震惊发裂,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败家行为。

  李建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一行四人快要走出县局大院时,身后追来一个小不点。

  正是早上问他讨烟的小女孩。

  她把一根皱巴巴的烟又还给李建昆,奶声奶气说:“戒了。”

  李建昆接过烟,揉揉她的小脑瓜,遂扫向李大江三个民兵,指指她。

  这踏马和她有什么关系?!三人满脸费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