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不错、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的小伙子,先把轮椅在月台上拆开放好后,这才转身,去搀扶门内的人。

  “叔叔,来,慢点,这有坡度。要不我背你吧。”

  “小徐呀,叔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要不是你,叔这辈子恐怕都来不了京城。”

  腿脚不便利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一名中年妇女和一个小男孩。

  “害,叔伱这话说的,就算我不替这个手,红衣迟早也会带你们来的。”

  这个一身书卷气的小伙子,不是旁人,正是消失有一阵的徐庆有。

  那日在燕园诗歌大赛中输给老贼,一败涂地后,他感到无地自容。在京城街头晃荡两天,愈发心烦意燥,他想离开这个地方,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家里是不可能让他放弃学业的。

  他又不想回家。

  他让刘小江的父亲,替他向学校请了长假。

  背上行囊,打算出去走走,逛了好几个城市,不知不觉中,逛到武汉。

  他有一个系学生会干部的身份,在他真的喜欢上沈红衣时,借职务之便利,了解过对方的信息。他知道沈红衣家住哪里。

  寻思来都来了,不妨去看一眼。

  看罢之后,徐庆有倒生出一些别样心思。在他亮出学生证,证明身份,表明自己跟沈红衣是朋友后,沈家人对他极尽客气。

  他在沈家住了两天,通过沈家人,他对沈红衣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这姑娘打小听话,重视家庭,是远近闻名的乖乖女。

  徐庆有意识到,在这一把上,他并没有满盘皆输啊!

  当下虽然嚷嚷着什么婚姻自由,但其实仍然是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

  恰巧沈父是个残疾人,活动不方便,如果说这辈子还有什么愿望的话,唯有两个:

  一,看着一双儿女长大成人,有出息。

  二,去一趟首都,看看天安门,看看长城,看看故宫……那里有太多值得瞻仰的东西。

  很朴实的愿望,这年头的人多半如此。

  这也算个事?
  于是,徐庆有便使出巧言巧语,把沈红衣在老家的父母和弟弟,三口人,全带到了京城——

  他们住在城郊小镇上,既没田地,也没正式工作,家庭收入主要来自沈父支个小摊修鞋补伞,最不缺时间。

  “壮壮,别乱跑!”

  沈母协助他,把丈夫挪到轮椅上坐下后,满脸慈祥,问:“小徐,咱们去北大么?”

  “别!别直接去北大!”不待徐庆有应声,沈父呵斥一句。

  徐庆有明白他顾忌什么,笑道:“今天是礼拜三,学校课程最满,要不这样吧叔叔阿姨,我先带你们在京城玩两天,完了在学校旁边找个地方落脚,等礼拜天放假,再通知红衣过来。”

  沈父感激看他一眼,“嗯,我看行。”

  沈母踌躇,“小徐,这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壮壮,你不是要吃糖葫芦吗?走,哥哥带你买去。”

  “喔!”
——
  慧阳。

  TTK家电公司。

  “滋滋~”

  “咔!咔!咔!”

  农机修造车间改造而成的电子厂房里,两条自主组装的半自动生产线,正有条不紊运行着。

  在职工们的配合下,一盘盘磁带落地成盒。

  很快便能装满一只彩电大小的瓦楞纸箱。

  再由其他工人转移到仓库。

  产量喜人。

  如果有必要,公司完全可以再组装几条生产线。

  只要不缺原材料,制造空白磁带真的不复杂,简单来说,即把一大饼散装磁条,裁剪、封装成规制的一盒盒小磁带。

  “生产这么多,也不往出卖,搞什么嘛。”

  “就是,仓库那边已经堆起一座山了。”

  “唉,开始想得倒挺好,真正搞起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港城老板还不急呢!”

  “我可听说,郝…专员愁得都坐不住,跑了好些单位上门推销,压根没人睬,今天豁出脸皮不要,都开始跑市场了。”

  职工们边干活边议论,说曹操曹操就到。

  郝正达从厂房门口走进,望着比包饺子还快的生产线,眉头紧锁,暗自叹息。    他竟突然生出一种让机器转慢点的心态。

  原材料都是钱啊。

  而产品……完全卖不动!

  他料想的可能需要磁带的几个国营单位,人家使用的根本不是这种普通磁带。心急火燎之下,今天上午他去了趟市里的杂货街,那里有几家卖歌曲磁带的铺子。

  那些个体户,起初听闻有磁带货源,还挺感兴趣。

  但当得知是空白磁带后,又差点没跳脚骂娘——这不是拿人开涮么?他们要空白磁带干嘛?客人买回去听“滋滋”啊,那还不砸了他们铺子?

  郝正达感觉很迷茫,明明“三洋”走俏全国,市场对于歌曲磁带的需求与日俱增。

  歌曲磁带还不是由空白磁带造的?

  可为啥就是找不到买空白磁带的人呢?

  难不成,所有歌曲磁带都是外来的,国内根本没人刻录?
  磁带刻录其实不难,问题是,他们公司不能干,且不提这是一种“偷盗”行为,现在流行的皆是些靡靡之音,他们公司流着一多半国企的血液,岂能进行传播?

  “老郝!我正找你!”

  “陈…经理。”

  喊了多年的称呼,并不那么容易改口,就好像厂里许多职工,一不留神还会喊他“郝副科长”。

  郝正达定住脚,他从前的顶头上司陈科长,快步走来。

  “老郝,你们林老板呢?协议好的,你们这边主要负责销售,产品下线都一周了,还不往出卖?他投资的那五十港币,添置几台设备,这批原材料一进,马上月底再把工资一发,可没剩多少了!”

  “我……不知道。”郝正达苦笑。

  林老板那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虽说是港城华人电子的员工,但他对这家公司,几乎一无所知,大门往哪边开的都不晓得。

  拿着丰厚的港城待遇,羡煞旁人,他自己却算不上舒坦,感觉没干多少事,也没多少事干。

  他也只能履行好“驻厂专员”的职责,尤其林老板不在的时候,替他、替公司把好关。

  老话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陈经理抓耳挠腮,“他咋不急呢?”

  郝正达刚想回应点什么的时候,门口那边传来大喇喇的声音,“谁说我不急了?急有用么?”

  林新甲风尘仆仆,大步流星走进来。

  “哎呀林老板,你可算露面了……”

  “陈经理你等会。”

  林新甲看向郝正达,道:“老郝,你联系一下运输公司,搞辆货车来,备一车货,明天一早发鹏城,我待会给你地址。”

  听闻这话,郝正达和陈经理同时大喜。

  终于开始走货了!

  郝正达忙不迭应下。

  陈经理笑眯眼,“林老板,还得是你啊,一走就是一车。要按这个效率,咱们生产的也不快嘛。”

  “快?”林新甲神秘一笑,“陈经理,你最好抓紧点,人停机器不停,不说三班倒,至少要两班倒。”

  “不至于吧。”陈经理诧异,要知道,他们现在只干一班,一天产量都以万计。

  “记得上回那位李先生么,他要来了。”

  “噢。不是啊,他来,又…怎么样?”

  “你生产不赢。”

  陈经理:“……”

  他谁呀他!吃磁带的还是喝磁带的?

  有这么大能耐?
  说实话,陈经理到现在都没搞明白,那位李先生在华电是什么职位。

  旁边的郝正达也没搞明白,只知道林老板极其仰重对方。现在听林老板的意思,此人在销售方面,似乎还有通天彻地之能。

  两条生产线,现在每日已经是上万的产量,再倒一班工人……真的是仅凭某一个人,能消化掉的?

  他东奔西跑好几天,可一盘磁带都没卖出去。

  正因为切身体会到此事的难度,所以说真的,饶是郝正达感觉那位李先生也不简单,但仍然深表怀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