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春意渐浓。

  昨儿,李云裳和王山河在老家待舒坦后,结伴返京,大半夜到的,这会两人都在娘娘庙的四合院里,呼呼大睡。

  李建昆本打算去趟龙牌刀具厂,想想后,索性等俩货起床,照个面再说。

  昨晚人困马乏,也没怎么唠。

  他搬张马扎,坐在小院里朝阳洒下的地方,捧着邮递员刚扔进来的一卷子热乎报纸,摊开,浏览着感兴趣的内容。

  “投机倒把,三产,停薪留职……”

  李建昆长叹口气,如今报纸上的大标题,几乎脱不开这三个内容。

  经济形势十分严峻。

  私营买卖不好做。工厂养不活太多职工,三产运动治标不治本,回避了厂子效益不行的核心问题,去从外部寻求解决办法,又能安置多少职工呢?

  停薪留职正是这一问题的延伸,实在迫于无奈,只好鼓励有路子的职工下海,以此解决工厂职工冗余,缓解经济压力。

  当前局面,真到了一个举国上下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艰难时期。

  报纸上的大标题,全是这类老生常谈,李建昆没去细瞧,闲来无事,随意翻看起其他内容。

  在京城日报副刊上,一则新闻引起他的注意。

  近日海淀一带,发生几起连环流氓事件。

  耍流氓的家伙来头可大了,据大檐帽叔叔们侦查线索显示,此人极有可能是京城的传奇人物——双桥老流氓。

  “狗日的居然窜到这边……”

  李建昆不得不留个心思。双桥老流氓以往主要在二环里活动。

  要知道,他媳妇儿和姐姐现在可全在海淀,还都是一等一的美女。

  “哒哒……”

  耳边传来脚步声,李建昆扭头望去,二姐伸着懒腰跨过门槛。

  “姐,你来一下,正好跟你说个事。”

  “什么呀?”

  李建昆起身,把报纸递过去,李云裳看罢后,柳眉微蹙,“啧!我回头跟红衣她们几个姑娘说一声,晚上回去确实要多注意。”

  李建昆正色道:“你也一样!”

  李云裳会心一笑,“我好点,我从小酒馆回来才几步路?”

  李建昆还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院外有人喊门,小黄嗖嗖跑过去,嗅一鼻子没反应,显然是熟人。

  林敬民拎着一只棕色皮质公文包,带着股兴奋,大步流星冲进院里。

  见他这表情和气势,李建昆笑呵呵问:“弄出来了?”

  “嗯!”

  解友明前日已经“出关”,第一件事就是实验铸刀,更改了许多工艺流程,繁琐是繁琐些,但他拍着胸口保证,质量会提升不止一个档次。

  这与李建昆的期许不谋而合。

  再繁琐不还是人工?

  以这年头的工业基础,国内任何刀具厂都无法实现流水线作业。

  恰好当下人工最不值钱。

  只要能造出最好的刀,生产效率比和平刀具厂那边降低一半,李建昆都能接受。

  多招些人呗,还能解决就业。

  两人来到正北房堂屋里,李云裳也跟过来凑热闹。

  只见林敬民小心翼翼从棕色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报纸卷。

  好家伙!
  李建昆瞪眼望着,这是包了多少层啊?
  “小心!”

  他刚伸手去抓,老林忽然大喝一声,但还是慢半拍。

  犹如抓到一只烫手的山芋,李建昆瞬间缩回手,只觉得右手食指钻心的痛,抬起一看……

  嚯!
  皮开肉绽。

  李云裳大惊失色,忙抓过弟弟的手打量,心惊不已道:“这什么刀啊,这么锋利?!”

  要是没包几层报纸,直接抓上去,手指头不是没了?

  李建昆却是不忧反喜,眸子里精光四溢。

  夏老爷子诚不欺他徒弟!
  解师傅诚不欺我!
  好刀!

  他摆摆手,示意二人自己没事,把割伤的手指塞进嘴里,“老林伱打开我瞅瞅。”

  林敬民慢慢拆开报纸,只见里头静静躺着一把西式切菜刀,与众不同的是,通体青光照人。

  李云裳诧异,“怎么这个颜色?”

  林敬民解释道:“解师傅说刀带青光,才算成功,铸出这把时,顶大个人激动哭了,跪在地上朝他师傅的墓地方向三跪九叩。”    李建昆感慨,“这是真正的古法技艺。”

  他偶在一些文献中留意到过这类“青光”的描述,不过描述的对象都为刀剑。

  一把菜刀能达到“寒光凛凛”的程度,用菜刀界的劳斯莱斯来形容都不为过。

  李建昆曲指弹向刀身。

  “锵~”

  顿起龙吟之声,飘忽一会才散尽。

  近乎宝刀啊!
  他激动道:“更改了哪些工艺流程?”

  谈及这个,林敬民又有些犯愁。

  “几乎全改了,先是锻造,和平刀具厂那边是人工配合机械,烧红的铁块从熔炉里取出,先用重压机床压成铁片,然后师傅再捶打锻造、定形。

  “解师傅不让用机床,纯手工捶打,说是打出的火花那不是火花,是杂质和空气,千锤百炼才能得到最好的刀胚,还说任何机械都取代不了。”

  这个观点李建昆是赞同的。

  他用过后世工业化生产的菜刀,不吹不黑地讲,那些动辄上千元的所谓高档刀具,都不敢跟和平刀具厂那种三四十的菜刀硬碰,保管一碰一个缺。

  老林继续说道:“捶打期间师傅要不停回火,回火完进行淬火,解师傅拎来一桶也不知道什么玩意,乌黑乌黑的,说是他自己调配的淬火剂。

  “最麻烦的是最后的抛光,你猜他非要用什么抛?”

  李建昆搭话道:“不是磨刀石?砂轮?砂纸?”

  “不!钢块。”

  “啥?用钢块抛光,怎么抛?”李建昆诧异。

  林敬民耸耸肩道:“慢慢磨呗,他把这道流程的名字都改了,不叫抛光,叫钢磨。硬生生地磨啊,厂里最好的老师傅,站马步磨,全身力量压上去,硬生生磨半个小时,喏!”

  他说着,指向八仙桌上的切菜刀,“才磨出这种青光。”

  李建昆:“……”

  李云裳不懂其他,戳在旁边挠挠头问:“那这样造一把刀要多久啊?”

  “就是说嘛!”林敬民大腿一拍,看向李建昆道,“太磨人了,工人都闹出情绪。”

  李建昆沉吟少许后,招招手,“走,去厂里看看。”

  两人各颠一辆二八大杠,一溜烟来到龙牌刀具厂。

  “铛!铛!铛!”

  “呲呲!呲呲!”

  1号车间里,金属碰撞声,摩擦声,不绝于耳。

  解友明正在教导职工适应新的生产流程。

  铸造组和抛光组的工人,叫苦不迭。

  “总工,我真没劲了,以前没这么打过呀。”铸造组的一个小伙子,侧过头,苦着脸说,满头大汗。

  解友明走上前,劈头盖脸一顿骂,说他们安逸惯了,连这点苦都吃不起。

  李建昆远远看着,咬着耳根子对老林交代一句。后者离开厂房,消失一会又回来。

  两人遂踱步走近,与忙碌的解友明打声招呼后,不再多言。

  不多时,食堂大厨屁颠屁颠跑过来,瞅着林敬民,笑呵呵请示:“总经理,半头肥猪肉拖回来,今儿是全做了,还是留些?”

  老林清清嗓子道:“全做了。”

  说着,伸手指向闹情绪的打铁小伙,道:“像这些劳动强度大的师傅,优先管够。”

  嚯!
  一听这话,小伙扬起铁榔头,卖力砸下。

  “铛!铛!铛!”

  清脆连贯的捶打声,十分有节奏。

  这番对话,周围职工们全听见,其他组瞧热闹的人,原本还在替锻造组和抛光组的同仁默哀,工艺流程这样一改,他们得累成狗。

  忽地发现,狗活变成好活了!

  有些身强力壮的职工,甚至在琢磨着,看能不能申请加入锻造组或抛光组。

  要知道,这是1981年,城市居民和工人,每月仅有0.5斤肉票,饶是春节期间,也只供应一两斤。

  顿顿大肥膘子肉管够,哪里去找这种待遇?

  林敬民暗戳戳递给李建昆一个眼神,还是你有办法的意思。

  李建昆当下不好提高职工薪资待遇,和平刀具厂那边一准整幺蛾子,但让职工吃好点,还是可以办到的。

  毕竟吃能吃几个钱,对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