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纸巾厂,行政楼,二层。

  “何全国,你给我出来!”

  “别嚷嚷啦,我们厂长真不在。”

  “当我三岁小孩呢,我刚还看别人给他打电话!”

  “我说这位同志,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我无理取闹?”

  陈春仙险些没气出个好歹。

  想去厂长办公室找何全国,还没到地方,走在半道给人拦下。

  李建昆上前拉住他,拍拍他后背道:“走吧。”

  老陈同志猛回头,不可思议盯着他,“走?那我们的钱……”

  “拿不到的。还没看出来吗,人家压根不想给。”

  虽然没把“老子不给”这四个字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到。

  老陈气结,“我,我…我去告他们!”

  李建昆深深看他一眼,摇头道:“告不开的。一来,他们使的是拖字诀,没明言说不给;二来,别忘了你自己是个争议人物。”

  陈春仙:“……”

  说他是个争议人物,还算比较委婉的说法,实际上主流舆论多半不站在他这边。

  想想看,一个科学家,不好好搞伱的科研工作,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赚钱……这不是不务正业,捞偏门吗?
  得亏他是个科学家,有名望的人,曾做出过杰出贡献,不然等离子体服务部不可能弄起来。

  现在的情况是,许多人认为他居功自傲,搞特殊化。

  再者说,红花纸巾厂是一家国营单位,即使成果确实是你捯饬出来的,给他们用,又有何妨?
  不应该吗?

  这事不闹大还好,真搞得沸沸扬扬,老陈同志保管又招来一身腥。

  李建昆几乎是架着他,把他“提”到楼下。

  “唉!”

  陈春仙满身力气像是被抽空,蹲在楼道口一侧的屋墙边,头埋进膝盖里,重重叹息一声。

  手上特意带来装钱的BJ牌手提包,落在地上,沾满尘灰。

  李建昆摸出一包华子,递过去一根,并划拉火柴,替他点上火。

  陈春仙巴拉巴拉,一口气嗦掉半支烟后,抬头,问道:“你是不是早看出来,何全国不会履约?”

  “是。”

  陈春仙双目圆睁,诧异道:“那你?”

  “故意的,叫你吃回瘪,好让你明白商场险恶。”

  陈春仙:“……”

  李建昆在他身旁蹲下,深吸一口香烟,吐出悠长的白雾。

  “老陈啊,说真的,你的性格太直、太真,又带着一股子书生意气,你这样的人,做不了生意,会被人家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陈春仙嘴唇翕合,好半晌后,哭笑不得道:“那你跟我讲啊,玩这么大?”

  “第一,我没讲?我是不是让你别来,你非得跟着,你还写过保证书,保证不掺和。”

  老陈:“……”

  “第二,大也不算大。”

  李建昆顿了顿,望着他忽然又笑起来,“只要你认识上来,咱俩往后明确分工,你领头搞研发,商场上的事交给我。我认为值当。”

  陈春仙沉默良久,仍然无法释怀。

  “一百万呐!”

  “咱们再赚回来不就行了。”

  “拿尿不湿?”

  “不,一笔归一笔,还是姨妈巾。”

  陈春仙怔了怔,问:“你想再卖给别家?”

  “有何不可?又不是我们毁约在先。我非但要再卖个一百万,而且还会替你找回场子。”

  李建昆在黄泥地上摁灭烟头,拍拍他肩膀,扬嘴笑道:“所以别气啦,等着瞧吧。何全国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很快我要他肠子都悔青。”

  老陈眨巴眨巴眼,“你有什么别的花招?”

  “那是。你休息这段时间,我可没闲着。”    两人相继站起,结伴走向厂门,经李建昆这么一开导后,陈春仙郁结的心情,开朗得多。

  他蓦地发现,小李这家伙似乎总有后手。

  这就是能玩转商场的人,该有的潜质吗——

  眼光毒辣,隔着肚皮都能看清人心;走一步观十步,步步盘算。

  这些,确实是他所不具备的。

  行政楼二层,厂长办公室。

  何全国站在窗户边,端着大茶缸子,不时咕噜一口,透过窗台,俯视着厂院里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

  “噗!”

  一下笑喷。

  白得一项“吸金神器”,他能不乐呵吗?

  该说不说,在得知陈春仙的身份后,他脑子里已经生出别样想法。这家伙现在谁待见?
  坑他一把怎么了?
  作为研究人员,一边捧着铁饭碗,拿单位薪水;一边跑出来单干,想着自个捞钱……美得你!

  不过何全国高低也有些疑惑。

  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好欺负。

  他原本寻思至少得闹腾一阵,为此,还筹划了一番应对之策。百忙之中抽空陪几个报社的朋友吃过饭。

  不承想,蹦跶没有一屁时,竟然灰溜溜自个走了。

  也罢,省得聒噪。

  他眼神挪动,扫视过厂内厂外,勤等着拉货的大卡车,心头说不出的畅快。今年经济都不景气,放眼全国,绝大多数的工厂入不敷出,上蹿下跳着搞三产,搞停薪留职。

  诶!
  偏偏在这种逆境之中,他们厂激流勇进,收入实现爆发式增长……瞅瞅眼前这美妙的场景,到年底还不挣它个上千万?
  这是何等贡献?

  他何全国何等骁勇?多么与众不同?
  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何全国不笨,他也能想到,陈春仙他们大概率还会把姨妈巾卖给别的厂,不过不重要,做买卖先机为王,如今红花牌姨妈巾占尽市场先机,各大报纸上免费给他们宣传,赞誉满满,先入为主的观念深入老百姓的心。

  红花牌姨妈巾,即是姨妈巾的开创者。

  凭借这场先机,别说再冒出一个品牌,即使多几个,亦无法撼动他们的地位。
——
  李建昆二人没有回海淀。

  转乘公交,来到西城。

  李建昆在做市场调研的时候,物色的推销对象,自然不止红花纸巾厂一家。

  西城这边有他的第二目标——美丽人卫生用品厂。

  且不要去吐槽这个颇具年代味的厂名,这家工厂在有一个领域,据说做到了全京城第一,提起“美丽人卫生带”,大姑娘小媳妇们,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家厂子?”

  二人戳在厂院门外,陈春仙透过铁栅门四处张望几眼,无奈一叹。

  一家老厂,里头的建筑,还是五十年代的苏式风格,屋檐下带五角星的那种。

  规模比起红花纸巾厂,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瞅着门庭冷落的模样,别提一百万,能不能拿出十万都成问题。

  李建昆下意识挠挠脑壳,市场调研肯定不会出错,这种事情,姑娘们犯不着忽悠他。但是这家京城第一大卫生带厂的寒酸模样,也属实让人挺意外的。

  要知道,卫生带这玩意,在当下广为流行。

  可以说妇女人均拥有。

  相比起一角七分一包的卫生用纸,它显然更实惠,毕竟能重复使用。

  啪!
  李建昆倏然一拍大腿,约莫明白缘故。正因为它能重复使用,所以才难以做大做强。众所周知,这年头的工厂都贼实诚,用料那是能用好的,绝不用次的。

  不似日后,许多商家明明有能力,却故意给产品留手,或者叫升级空间,想着一拨拨地割消费者的韭菜。

  美丽人卫生带名声在外,大概率用个几年都不带坏的。

  质量太顶,客户使用周期过长……

  再一个,这是京城,不少妇女现在已流行使用卫生纸。好比姨妈巾拿去小地方兜售,很可能卖不出去,是一样的道理。

  消费能力不同。

  陈春仙侧头问:“还要进吗?”

  李建昆想想后,点头道:“先去问问吧,来都来了。有钱没钱的,又不是不能借。”

  商量好,二人结伴走向地上枯叶打璇儿,四周连鬼影都不见一个的门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