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来得匆匆,春节很近,在一月下旬。时间局促,李建昆的蛮多点子不好实施。

  也只能按耐住一颗躁动的、想要搞钱的心,暂且劳逸结合一下,先过好这个年吧。

  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之所以在某阶段拼搏努力,说白了,只为往后能更好躺平。

  事业要搞,生活也不能丢。

  晌午时分,阳光灿烂。

  燕园。

  李建昆背着只黄色帆布包,穿一件翻领军大衣,戴一顶抱耳狗皮帽,从正南门而入,一路哼着小曲,向里头走去。

  可别瞧不起这身造型。

  这年头的仿军大衣,那绝对是冬日时尚单品,能穿得上的人少之又少,通常见于那些顽主,或混混头目。

  燕园已经放寒假,乍一瞧,有点人去楼空的意思。

  不过有些物件,并没有随着学校放假而拆下。

  李建昆顿住脚,扭头探去,激动之情油然而生。只见左侧建筑门口的屋檐下,拉起一条横幅,上书几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女排姑娘棒棒棒!!!”

  在过去的1981年11月16日,第三届女排世界杯上,女排姑娘们在决赛中,迎战老对手兼东道主泥轰队,最终以3:2艰难获胜。

  当最后一个球落地时,姑娘们累瘫在地泣不成声。

  而远在千里之遥,早已守在收音机和电视机前的国人们,更是欢呼雀跃,热泪盈眶。许多地方大家甚至敲锣打鼓,扭起秧歌,庆祝中国人终于扬眉吐气,在三大球运动上拿到首个世界冠军。

  北大正是。

  那天的激情与喧嚣,李建昆待在娘娘庙的四合院里都能听见。

  可把这帮孩子乐坏了。

  女排夺冠绝不仅仅是体育层面的胜利,它在这个低迷、彷徨的时代中,给予了每一位国人极大的激励和振奋,提升了整个国家的士气,乃至于影响鼓舞了一代人!

  可以说,它是在这个寒冷时节里,注入人们内心最大的一股暖流。

  而这股暖流,大家也给它取了一个温暖且刚毅的名字,叫作——女排精神!
  李建昆注目一会后,抬脚,继续前行。

  这次夺冠也造成一股运动热。当然,京城人在冬天,一直有项运动,传承已久。

  在当下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它甚至是冬日里四九城最时髦的社交。

  不会这项运动,你都不好融入这座城市。

  未名湖畔。

  一大一小两个包裹得像粽子的人影,依在岸埂边站着,人来人往的,只有他俩戳着不动,也没人招呼,看起来有些凄凄惨惨。

  不同于眼下燕园其他地方,未名湖上那叫一个热闹。湖水已经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雪白的天然滑冰场。

  附近不少市民涌过来嬉耍,瞅瞅眼前这场景:
  有的玩速滑、有的打冰球、有的溜冰画葫芦、有的拉手跑大圈儿、有的滑冰车、有的跳冰上芭蕾……

  不乏老爷子踢“醉八仙”,表演“燕儿飞”,一逞雄姿!
  几十年功力可见一斑,引得阵阵喝彩。

  “姐,你到底会不会滑啊?”沈壮昂着脑瓜,一脸狐疑望着姐姐。

  “不…会。”

  “那你给我买冰鞋,带我来滑冰?”沈壮一副伱怕是个傻憨憨的模样。

  沈红衣欲言又止,她能说滑冰鞋不是她买的吗?今儿这计划也不是她定的。

  她只是觉得,那家伙说得有道理——不学会滑冰,他们这种外来户,在这种时节里更难以融入京城。

  京城人对于滑冰的热爱,她是真真见识到,即使在炎炎夏日,都有人用橡胶带把自个绑在树旁,练习转弯时“切冰刀”的动作。

  有的家庭世代都会滑冰,冰鞋也是世代传承。

  沈壮忽然一屁股坐在冰面上,扯开旁边一只编织袋,从里头取出两双崭新的滑冰鞋,拿起小的那双,准备换上。

  老姐不能指望,他准备自个开干,能有多难?

  没看见冰面上有些萝卜头比他还小么,滑得可溜。

  “你先等会。”沈红衣蹲身制止,她瞅着这滑冰鞋都有点怕,冰刀寒光凛凛,“我有同学来,他说他会,待会教我们。”

  “谁?!”

  “你…见过的。”

  “姓徐的?姓李的?”

  沈红衣正想回话时,耳畔传来一声惊诧。

  “哎呦喂!这成色,怕是黑龙刀吧!”

  这一嗓子引来更多人。

  “啥?谁用黑龙刀?”

  “玩黑龙的不去什刹海?”

  “嚯!果然是黑龙刀,还两双嘞!”

  忽然围拢过来一群人,盯着姐弟俩的滑冰鞋,眼馋得紧。

  滑冰鞋有讲究,这年头有句口头禅,叫“天津的鞋,黑龙的刀”,这样组合而成的一双滑冰鞋,少则三十四块,贵则上百。

  刀,即刀刃。一双滑冰鞋的灵魂所在。

  “黑龙”是指国营黑龙江五金厂生产的冰刀品牌。1958年,秋季广交会冰刀对比试验中,黑龙冰刀将国外生产的冰刀砍出豁口,一砍成名,遂成为国产冰鞋的顶流,风靡至今。    有个比沈壮大不了两岁的男孩,蹲身在他旁边,拍拍他肩膀道:“嘿,哥们儿,装备够专业,高手啊!”

  沈壮笑嘿嘿道:“一般一般。”

  这男孩脚上的滑冰鞋,叫作“板儿鞋”。不用钱买,自制的。构造为一块木板,两侧钻几个洞,穿上绳线;木板底下嵌入两根铁条。

  使用时不用脱鞋,把板儿鞋塞在鞋底下,用绳子绑牢即可。

  未名湖这个冰场上,多半人踩的都是板儿鞋,一样滑得不亦乐乎。

  大人们倒是看出些端倪,不知道什么家庭,居然买得起两双“黑龙”,明显是对姐弟,戳这不动,怕是金贵人家的孩子怕跌怕摔,还没学会。

  周围的小伙离近后,当看清沈红衣藏在狗皮帽中的小脸,惊为天人!
  有人立马问道:“姑娘,你们咋不滑?要不我带你们?”

  虽说是含蓄的年代,但滑冰可是件有益身心的好事,依着这个由头,搭讪话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我谢谢您嘞!”

  沈红衣还未说话,岸埂上传来声音。

  紧接着,一个高大身影从天而降,duang的一下,砸在冰面上。

  沈红衣吓一大跳,生怕冰面裂开。

  小伙子们搭眼瞅去:军大衣、一米八几的个头,穿得多,整一头狗熊似的……这不能惹。

  撤!
  沈壮昂着头,咧嘴道:“我就猜到是你。那姓徐的消失了是不?”

  李建昆一只手摁在他的瓜皮帽上,揉了揉,“知道的还不少嘛。”

  沈红衣指定不能跟他说这些。

  “那是!”

  李建昆招呼道:“换鞋换鞋,今儿把你俩教会。”

  沈红衣问:“你真会滑啊?”

  她记得某年冬天,他俩从未名湖畔经过时,两条没见过世面的南方土狗,瞅着人家滑冰一阵艳羡,那时他说过他不会滑。

  李建昆学着沈壮的口吻道:“那是!”

  不会滑不会学么?
  昨天在什刹海泡一整天。未名湖这边的场面,跟那边比,只算小儿科。四九城里有句老话叫“五湖的碧波、四海的水,比不上什刹海的冰场美”。

  另外京城的高手,全聚在那边。

  冰场紧挨着什刹海体校,不少运动员也在那边滑,一个人后面领一群。

  李建昆特意聘了个私教。

  仅仅一天时间,不能说学溜,只能说会滑,理论知识学到。过来传授给沈家姐弟,好让他们在无亲无故的京城,过年期间不至于寂寞。

  不多时,三人换上滑冰鞋。

  李建昆左手伸出,牵上沈壮。又伸出右手……

  “好啊!你竟敢牵我姐。”

  沈红衣小手抽回,立马红了脸。

  李建昆瞅着小家伙,无语道:“戴着手套呢!”

  “那也是牵!”

  “你不怕你姐摔死?”

  沈壮:“……”

  “小兄弟,打个商量如何?别管那么多,回家管住嘴。待会请你吃好吃的。”

  沈壮眼前一亮,“啥好吃的?”

  “你说的算。”

  “成交!”

  嗨,这塑料姐弟情。

  随后的场面,实在让人啼笑皆非,引来满湖面的人大笑不止。三把黑刀鞋,装备最好的仨家伙,时不时来个人仰马翻,摔成一团。

  李建昆和沈红衣何止牵手?
  扑克牌狂打。

  他倒不是故意的。原来自个会滑,跟带俩纯菜鸟滑,完全是两个概念。

  好在都穿得厚,摔了也不疼。

  “学长,赶紧起开,你快压死我啦!”

  “嗨呀嗨呀,不得了啦!你敢趴我姐身上!”

  “壮壮,老虎洞的桂花糕吃过吗?”

  “没!”

  “别叫。”

  “噢!”

  沈红衣:“……”

  李建昆屁股拱拱,爬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