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器库器!”

  绿皮火车行驶在旷野上,能推开的玻璃窗外,隆冬时节的枯黄景色飞快倒退,却在视觉可捕捉的范围内。

  如果不赶时间,说句实在话,李建昆还挺乐意坐绿皮火车。

  首先可以把它当作一场旅行;其次在漫长旅途中,车厢内的生活会是一场别样体验,总能看到一些新鲜事,甚至短暂结交到几个朋友。

  这趟乘坐好几年的列车,到1982年,可算与时俱进,有些显著变化。

  譬如屁股底下的木头长椅,覆上了一层海绵垫,并多出椅套,舒适性提升不少。

  “来,花生、瓜子、干枣、兰花豆!奶糖、汽水、面包、扑克牌!有同志需要吗?”

  列车员姑娘挎着一只大竹篮,又叫大元宝篮子,从前一节车厢走过来,边喊,边四处张望。

  身后跟着一名男列车员,拎一只铝制大水壶,以防烫到人,外面包裹着一层泛黑的白纱布。

  不少干部模样的乘客,赶忙拧开自己的旅行茶杯。多是水果罐头吃剩下的瓶子。

  李建昆和王山河同时望向对面。

  在火车上用餐常常顾不上饭点,啥时候方便啥时候吃。虽说也有盒饭卖——这年头内地还没有一次性饭盒,用国民铝饭盒盛着,到饭点,会有列车员推着小车挨个车厢兜售。但基本是水煮盐拌的,味道一言难尽。

  鲁娜嘻嘻一笑,“是有点饿了。”

  李云裳笑着说:“凑着开水吧。”

  俩爷们得令,从座位底下拎出行李包,一个薅出四只国民铝饭盒,另一个掏出四袋华丰面。

  也叫三鲜伊面。后来有句广告词,叫“食华丰,路路通”。

  珠海华丰出品。

  内陆想搞到真不容易,格外畅销,几乎出不了广东。

  “哟!方便面!”

  “我说吧,瞅着这四人不一般。”

  “真奢侈啊!”

  周遭不少视线被吸引过来,拎水的男列车员都惊到一下,生怕泡不开样,一股脑地倒水,要不是李建昆喊停,他能把国民铝饭盒倒满。

  那还有个啥味?

  当下国内产的方便面屈指可数,杭市还有个双峰牌,都特简单,没那么多酱料,仅有一包椒盐粉。

  其实干吃更香,毕竟面饼是油炸过的。

  等热水冲开椒盐粉,浸透四块面饼,一股算不上浓郁,却很独特的香气四溢开来。

  车厢里许多人嗅着味道,起身张望,啧啧不止。

  “哇哇~哇哇~”

  这就很尴尬。

  有小宝宝被馋哭。

  李建昆四人无疑没有装哔的意思,但确实造成了装哔的效果。只怪这列绿皮火车没有卧铺包厢。

  “哇哇~哇哇~”

  一个两三岁的宝宝,仍在嚎啕大哭。妈妈抱在怀里属实搞不定,冲丈夫碎碎念着什么。男人没辙,硬着头皮起身,来到李建昆他们这边。

  “同志,你们还有多余的方便面吗?能不能匀一包给我,我…可以多给点钱。”

  他说着,摸出钱和粮票。

  方便面属于精粮,自然要票。一包方便面通常价钱不算,还需要一市斤的粮票。

  不待李建昆说话,老板娘先开口,她望着那小宝宝哭着这么伤心,哈喇子直流,还可怜巴巴够头看着他们这边,抿嘴笑道:“没事,拿一包去给孩子吃好啦。”

  男人震惊,继而喜出望外道:“太谢谢姑娘了!”

  方便面金贵,平时让他花钱买,他是真舍不得,再说也买不到。

  这不是怕孩子哭闹,打扰到其他旅客,招人嫌么。

  王山河眨眨眼,小声道:“完蛋了呀姐!”

  车厢里可不止一个孩子,虽说年龄有别。有爱心是好事,但献爱心最好不要当众。

  譬如他起初跟马卫都到下乡收古董时,有回去到一个很穷的村落,看不过眼,给了一位老奶奶五角钱,后面险些走不出来。

  不出小王所料,很快嗖嗖冲过来好几个或抱,或领着孩子的家长。

  话头倒都是求购方便面。

  李云裳:“……”

  李建昆看姐姐尬在那里,从座位下抽出包裹,干脆把他们带路上吃的几包华丰面,见年龄小的孩子发一包,完事拍拍手,真没有的意思。    算是解了围。

  得了方便面的人,道谢离开,其他人悻悻而去。

  李云裳无奈道:“害你们没得吃了。”

  李建昆摆摆手,“多大点事,大不了吃盒饭。”

  鲁娜笑着附和,“我吃甜面包。”

  刚才看见大元宝篮里有卖,首都食品厂产的甜圆面包,味道蛮不错。

  不过有些人做好事,还真有好报。

  下午,列车在德州站停靠时,月台上杀出几个推车叫卖的小贩。

  “扒鸡嘞!德州扒鸡嘞!”

  坐绿皮火车,最好的伙食莫过于来只鸡,弄瓶老酒。一边嘬着骨头,一边抿着小酒,再赏着窗外景色,快乐无边。
——
  整整两天两夜,抵达老家市里的火车站。

  李建昆四人拎着大包小包,刚从闸口出来,对面接车的人堆里,一个黑脸汉子不停蹦跶,猛招手。

  “山河!建昆!”

  鲁娜忽然紧张起来。

  “王叔,洋气啊!”李建昆一边走过去,一边笑着搭话。

  王秉权哈哈大笑,“一般一般。吃穿这方面,咱毕竟不缺嘛。”

  话是对李建昆说,眼珠子直落在耷拉着脑袋、小脸红润的鲁娜身上。

  老王心说:哎呦喂!兔崽子找女人的水平果然随我!

  这闺女饶是跟云裳站在一块,也不落几分下风。

  他曾经不是没寻思过,让山河把云裳给找了,但有两点问题。其一,云裳比山河大,算命先生说这小子不适合找大的。其二,他和李贵飞属实搞不到一块。

  “小娜,这我爸。”

  鲁娜搭眼瞅去,腼腆喊道:“叔叔好。”

  “诶诶!你也好伱也好。”老王飙着浙普,乐得眼睛只剩一条缝。

  他今儿这身派头可不简单,进口款式的黑色真皮大衣,衬衫领口系条红色斜纹领带,左手腕上露出亮闪闪的大表盘,脚上蹬一双锃亮皮鞋。

  显然特意打扮过。

  在李建昆的印象中,老王这人向来低调,深谙藏拙的道理。

  这回为迎接首都来的儿媳妇,也算豁出去。大概率是怕人家瞧不起他们家,鲁家住在皇城根下这点,山河递回来的信儿中,肯定有提及。

  这无关钱财,是一种出身上的差距。

  甭提这个年代,搁后世,多半人仍然认为皇城根下的家庭,高不可攀。

  而老王能拿出的只有钱。

  “臭小子,让人家姑娘提这么多东西!”

  王秉权一巴掌呼在小王脑瓜上,这边骂一嘴,那边不顾鲁娜拒绝,从她手上薅过行李。

  小王没好气嚷嚷,“你看我还有手嘛!”

  “你说你们,家里啥玩意没有?带这么些东西干嘛?”

  李云裳讪笑道:“王叔,基本是我买的。”

  “噢,那应该,应该的,一整年没回嘛。”

  这变脸速度……无缝切换。

  老王可不白来,特意来接儿媳妇,自然不缺代步工具。

  当把四人领到马路牙子旁时,别说他家崽儿和俩姑娘,连李建昆都是虎躯一震。

  哪找的?
  这是一辆格外霸气的大卡车,后世许多人可能都没听说过,叫黄河卡车。

  数量稀少,远比不上解放和东风出名。这车有个特点,车头贼大,带两排座位。

  李建昆还知道一点,这车没有任何助力系统,手膀子没把力气想开它,那纯纯属于连自个都不放过的马路杀手。

  果然,司机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老王把他们一溜安排上车后,跳上副驾驶,哐当一声关上车门,大手一挥。

  “走,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