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所。

  内部的一间警事大厅里,吵闹喧哗。

  左脸裹块纱布,换了件白色连衣裙的杨晶晶,被几个男人呵护着。这些都是她摇来的家中长辈,或是他们的秘书和跟班。

  “简直目无王法!”

  “光天化日,跑到市政机关下属的报社打人,害得我家姑娘差一点毁容,谁给他的胆子?!”

  “这种恶徒必须严惩!”

  “人呢?别拦着我,敢打我姑娘,我见一下怎么了?”

  闹得最凶的自然要数杨晶晶的亲爹,电网的一名掌权者。他接到电话赶过来,当看到宝贝女儿满脸是血,裙子上破几个大洞,身上多处擦伤后,当场红了眼。

  杨家第三代中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全家人视若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闺女长这么大,他都不曾动过一根手指。

  心如刀割!
  如果不是大檐帽们拦着,所长岳大勇亲自出面,杨善明早冲进了李建昆现在所在的那间办公室。不甩那可恶的混小子两个大逼兜,实在难消这口恶气。

  “几位冷静,冷静……”岳大勇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对面的人他人均得喊领导,孩子被打成这样,还是个姑娘,心中有气他完全可以理解。但职责所在,该劝还得劝,该阻止也得阻止。

  终究是杨家大哥老成持重,稳定下局面后,沉声对岳大勇说:“现在正是打击犯罪的特殊时期,这种恶劣事件影响太坏,绝不能姑息。”

  “诶诶。”岳大勇连连点头。

  “报社的汪总编也在这儿,可以说是人赃俱获,作为被害人一方,我们希望尽快有个结果。”

  “一定一定。”

  汪团结候在一旁,听见名字被点到后,赶忙上前一步,义愤填膺道:“没错!我能作证,还有我们社编辑部的二十多名职工都能作证,实在太恶劣了!冲到我们报社趁我们不注意爆起出手,如果不是我及时带人拦下,只让他偷袭到一次,后果不堪设想。”

  “呜呜呜……”

  杨晶晶依偎在长辈怀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哎呀晶晶,别哭了,再哭流到脸上……”她爸杨善明一颗心都碎了,顾不得望向李建昆所在的那间办公室目露凶光,上前好生安慰。
——
  “姓名?”

  “李建昆。”

  “性别?”

  李建昆抬头看一眼原木色的木板桌对面,问话的是一个中年大檐帽,旁边还有位做笔录的年轻女警花。“不够明显吗?”

  “少废话,问你什么答什么!”中年大檐帽呵斥。

  “男。”

  “地址?”

  “海淀娘娘庙胡同11号。”

  “文化程度?”

  “北大经济学硕士。”

  中年大檐帽:“???”

  女警花手中的永生牌钢笔顿住,诧异抬头,一双大眼睛望向李建昆,布林布林几下。虽然早看出这青年男人衣着不俗,气质非凡,或许有些来头,但也属实没想到文化程度这么高。

  北大硕士?

  还是对于她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堪称神秘叵测的经济学?
  以目测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纪,等于说知识程度到顶了。

  “你可别瞎咧咧!”中年大檐帽瞪眼说。

  李建昆耸耸肩,不信算逑的意思。

  女警花望向旁边的师父。

  “照写。”张长江叩叩桌面后,眼神再次落在李建昆身上。“职业?”

  “合资企业高管。”

  “嘶!”既意外也不意外,毕竟学历摆在这儿,但张长江仍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这位黑脸汉子,给人一种正义凛然之感的老檐帽,此时脑门上挂满问号。

  “像你这种高学历高素养,有头有脸的人物,干嘛要冲到人家单位打女人?”

  李建昆反问:“这是在问我动机吗?”

  “对。”

  事实上李建昆正等着这个问题,汪团结报警后,他丝毫没有跑路的意思,后面大檐帽赶过来,他也很配合地来到这里。

  对于动手打人的行为,他不会去辩解和推卸,但他要让执法机关明白他为什么打人,在杨晶晶干出那种事情后,作为沈红衣的对象,他扇杨晶晶一耳光,难道不应该吗?
  虽然冲动,但合乎情理。

  刚才听说杨晶晶也没有毁容。一个耳光,又能把他怎么样?
  李建昆将自己的动机——杨晶晶所谓的不小心手滑,将一缸子热茶泼在沈红衣后背,包括沈红衣在《京城青年报》实习快一月,造到各方面明显不如她的杨晶晶顶替的事,娓娓道来。

  张长江听得微微皱眉。

  被他唤做小邱的漂亮女警花埋头速记,隐约间柳眉蹙起,但看不太清。

  “这就是我的动机,如伱所见,我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在这之前我甚至从未打过女人。一句话:忍不了。”后面三个字李建昆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长江扪心自问,这事儿搁他身上,他能忍吗?

  被关系户顶掉工作不说,大热天的还被泼热水——什么手滑,鬼都不信,滑得这么巧?其实这件事已经可以报警追责了,这比遭一耳光更算“恶意伤害他人”。

  又问过几个问题后,张长江望向对面的眼神明显温和不少。

  “先这样吧,你暂时还要待在这儿,有人报案,我们就要处理结案,在这之前还得调查清楚,毕竟你说的只是一面之词。”

  “理解。”李建昆点点头后,说,“能请你们帮个忙吗?”

  “什么?”    “不要去找沈红衣,之前的那些破事报社编辑部里有的是人知道,你们通过他们也能了解清楚。”

  “为什么?”

  “我不想她为我担心。”

  “如果报社那边确实能查清楚,证明你说的话属实,我答应你。”

  “谢谢。”

  叫小邱的女警花收好笔录起身时,下意识看向李建昆,微微一笑。

  李云裳和王山河收到所里的通知,赶到城东所时,是下午两点半——亲属被捕,总得告知一下。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邱领着二人走进来,李建昆抬头望去,看见二姐满脸焦急和担忧,大眼睛泛红,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好嘛,回京城也不打声招呼,还要我来所里看你。”小王翻个大白眼道。

  大概的事情他们有过了解,在小王看来不算个事儿,不就是扇人一耳光吗?
  赔偿,不行再关两天总行了吧。

  “你还是不改冲动性子。”李云裳凑到弟弟跟前,眸子里眼泪汪汪,抬起胖乎乎的小手在他胸口捶了下。

  李建昆抱抱她说:“姐,让你担心了。”

  李云裳又揪了他一把道:“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

  “我又没杀人放火,不管什么时候也得讲个‘理’字,是他们欺人太甚。”

  李建昆扶着姐姐在原木色小桌板旁坐下,又让山河也落座后,对着他们二人交代起来:

  “姐,别让红衣知道。另外你看能不能见到她,不行让鲁娜或者许桃去沈家,找个‘不经意间’发现她背上的伤,也别追问什么缘故,好好给看看,该上医院上医院,赶紧治好,不能留疤。”

  小王皱眉问:“他们没跟我们说这么多,到底怎么回事?”

  李建昆将事情一五一十讲述一遍。

  啪!
  小王听罢,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咬牙切齿道:“王八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扇她一耳光都是轻的,要换我,非得给她洗个开水澡!”

  戳在门口的女警花搭眼望来,嘴唇翕合,终究没说什么。

  李云裳应下后,眼泪婆娑问:“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今天不能回吗?”

  李建昆抬头望向女警花。后者开口说:“办案需要时间,张队还在报社那边出外勤。”

  “看,不好说。”李建昆望向姐姐道,“总要让他们查清楚。”

  王山河左右打量一番后,问:“你吃饭了吗?中午吃的啥?”

  “所里的食堂呗。”李建昆笑道,不能说难吃,只是身份和财富到他这份上,尤其刚在港城待了小半年,陡然吃单位的大锅饭,确实没什么滋味。

  王山河起身,踱步到女警花身旁,从兜里掏出一把钱,也没数,递过去说:“要是晚上还待在这儿,麻烦你们安排点好的食宿。”

  女警花暗吸一口凉气,这有两三百吧?但是没接。

  李建昆笑骂:“你脑子有病啊,我身上没钱?人家有人家的规矩。”

  女警花用力点头。

  小王撇撇嘴,看着年列相仿的女警花问:“那我晚上自己送饭来行吗?”

  “这可以。”

  得,王山河转过身耸耸肩,不打算回了。没啥别的缘故,就是见得建昆遭罪。

  李云裳倒是一百个赞同,她甚至都不想回。不过在弟弟的劝说下,山河又特地给她送到公交站——这一片打不到出租车,也是没辙。

  从公交站回来,王山河又回到所里,本想再见见李建昆,不给了。只好先离开所里去溜达,寻思晚点再过来。

  小王前脚刚走,所里又杀来一批人马,气势汹汹,吵闹喧嚣,与上午如出一辙。

  这回是以杨晶晶的妈妈为首的一群女人。

  她们齐声呼吁和叫嚣着一定要严惩凶手。

  不明情况的人只怕还以为她家女儿已经挂了。

  张长江领着两名大檐帽从京城日报社大院回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忍不住训斥一嗓子道:“吵什么吵?该怎么办案需要你们来教?这里是执法机关,别搞得像菜市场一样!”

  “诶你……你谁啊你?”

  “你什么职务?”

  所里人都知道杨家颇有背景,不敢说重话,张长江无疑算头铁的。

  不多时,张长江来到岳大勇的办公室。

  “岳所。”

  “长江啊,正好,我正要找你。”岳大勇从五屉桌后起身,示意他随便坐后,踱步到他旁边的红漆木艺沙发上坐下,问:“调查得怎么样?”

  “李建昆说的都是真的,事出有因,他虽然冲动打人了,但情有可原,我认为批评教育一下,适当处罚后,可以放了。”

  岳大勇摇摇头,沉吟道:“你把这件事的性质想得太简单了,报社是什么单位?他公然混进报社,甚至威胁过《京城青年报》的总编,然后又恶意对杨晶晶施暴,即便事出有因,情节也很恶劣。”

  张长江眉头紧锁,垂首间眼里掠过一丝异样,稍纵即逝,遂望向身侧问:“您的意思是?”

  “这摆明的属实寻衅滋事,该怎么办怎么办。”

  张长江诧异,这节骨眼上,寻衅滋事足够判刑了。“岳所,李建昆的来头可也不简单,他是特区一家合资工厂的总经理!”

  “这我知道,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