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泰里石库门弄堂里,李建昆五人戳在青石砖道路上,头顶的炎炎烈日曝晒而下。

  此行过来之前,他们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会被人扫地出门。领先市场主流产品两个档次的汉显BB机,想拿出来给对方展示一下,竟然连机会都不给……

  弄得一伙人现在里外都是火。

  “老板,咱们去邮电局,找他们领导!”

  “老大,要我说,大不了咱们先不在上海推广,去羊城!等在羊城搞起来,产品流向市场,以咱们的研发投入和技术,一时半会儿没其他公司能赶上,不怕这边邮电的人不找上门求咱们,只要他们想发展传呼机。”

  林新甲和丁伦的建议都很中肯。

  丁伦的建议很是解气,林新甲的建议能解当务之急。

  李建昆嗦着华子,吐出一口白雾问:“现在几点?”

  “快十一点了。”

  早上九点多从锦江饭店出来,路上耽搁不少时间,李建昆想想也差不多,遂说道:“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他终究不太甘心来魔都白跑一趟,打算先听从林新甲的建议,不过这个时间赶到邮电局正值午休,未必能碰到人。

  五人徒步走出瑞泰里石库门弄堂,随便向右拐个弯,沿着街边的树荫底下一边向前走去,一边留意旁边街边的吃食铺子。

  对于魔都的本帮菜,李建昆个人是有点排斥的,主要它啥菜式都放糖。

  他领着四人走出好大一段路,本想找家外地菜馆,还真没有,这年头不比后世,街边的商铺没那么多,选择的空间也很少。又看见一间本地饭馆后,李建昆放弃了,一马当先走进去。

  误打误撞似乎发现了一家“宝藏铺子”。

  街边饭馆嘛,众所周知,卫生条件堪忧,但这家铺子不同,地面铺着洁白的瓷砖,拭擦得干净明亮,或长条形或圆形的餐桌上,皆铺有统一的蓝黑相间的格子桌布,进门一侧的原木色柜台上,甚至用那种花里胡哨的白酒瓶插着几束不著名的鲜花。

  雪白的墙壁上,几台没有积灰的壁扇,呼呼送着清凉。

  “几位人多,坐圆桌吧,这边请。”由于时间尚早,店内还没有食客,但服务员们已经做好迎客的准备,一个个热情饱满。

  五人刚进店,就有一位笑容甜美的姑娘迎上来招待。

  事实上这里的服务员,包括柜台后面站着的那位风韵犹存的经理,全是女人。

  服务员是清一色的盘正条顺的姑娘,这群南方小土豆其整体质量,竟比燕园小南门对面的长征食堂还要高出好几个档次。

  丁伦打趣说还以为进了大饭店。

  林新甲笑呵呵递给李建昆的一个眼神,潜台词是:这儿的姑娘可真俊。

  众人先前的火气,因为找到这样一家远超期望值的饭馆,消散不少。

  李建昆心说也不知是哪个单位的饭馆,有这配置和整体素质,真的可以开饭店了,估摸是缺资金。

  招待他们的服务员姑娘见他们说普通话,赶忙也切换成普通话,一手捧着菜单,热络询问:“几位熟悉本地的菜吗?需要我推荐吗?”

  李建昆笑笑道:“好啊,不要太甜的。”

  “有!”姑娘小手一拍说,“我们有个大厨娘家是广东的,粤菜你们喜欢不?菜单上没有,但我们可以按照食材做一些。”

  我的娘啊,这是什么服务?
  李建昆硬是朝门口再看一眼,确定这真是一家路边饭馆。

  “那最好不过,我就是广东人。”林新甲含笑问,“你们大厨还是女的?”

  “嗯,我们四个大厨全是女的。”

  好家伙,进了女儿国吗?

  有这种服务,菜单就用不着了,需求告诉热情的服务员妹子,让她看着安排。不多时,十一点一刻的样子,饭馆开始上客,十来张餐桌很快便坐个七七八八。

  生意好是正常的,不好才奇怪。

  食客多了后,饭厅里也变得嘈杂起来,其中不少显然是老客户,和服务员姑娘们有说有笑的。

  “许经理,我看你们完全可以开分店了。”有位中年大叔昂头朝大门口一侧的柜台内搭话。

  风韵犹存的女经理笑着摆摆手:“嗨,没到那份上,刚开始摸索,经验还是太浅,劳伱们多提意见。”

  “你就谦虚吧,旁边那家食品公司的餐馆都快被你们干倒闭了。”

  “哎,都是混口饭吃,也不能怨我们。要是厂子效益好,我们也不至于搞饭馆。”

  李建昆边吃着饭,听出点意思,原来是家“三产”饭馆。平心而论,菜的味道一一般般,就是那种很家常的口味,无甚特色,生意能这么好,主要还是因为服务和环境。

  “老许啊,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上回那卫生纸再给我订一大包,明天来拿。”

  旁边的一张长条餐桌旁,有位中年妇女冲柜台那边嚷嚷一声后,正准备掏荷包起身,被对面的丈夫给拉住。

  “干嘛又买卫生纸,用那叫姨妈巾的玩意儿不是更好?被人知道还以为咱们家穷得叮当响。”

  “我看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出门的时候节约点不好吗?”妇人没理丈夫,从荷包里掏出钱,去柜台找许经理支付预订卫生纸的钱。

  这样方便,她家住附近,明天过来餐馆拿货就行,省得奔商场去。    李建昆一口饭含在嘴里,老半天没嚼,万万没想到这家饭馆和他还有点关系。

  等旁边桌的中年妇女返身回来,看出她是个热心肠的人,李建昆侧过身向她打听起来。对于这家饭馆的来历,也有了个清晰了解:
  饭馆里之所以全是女职工,是因为她们本身隶属于一家只招女工的事业单位——铁娘子卫生用品厂。

  这不禁让李建昆想起京城的“美丽人卫生用品厂”。

  二者属于一个性质的单位,连生产的商品都如出一辙——卫生带和妇用卫生纸。当然,京城那家美丽人厂早已不生产这两样,现在是全京城最大的姨妈巾供应商。

  而魔都这家铁娘子厂就没辙了,仍然在生产。

  问题是,魔都这种经济相对发达的地区,自从姨妈巾在国内问世之后,立马变成市场主流。当初在中关村等离子体服务部,从他李建昆手中引进了姨妈巾技术的三家魔都工厂,在经济倒春寒的大形势下,皆赚得盆满钵满。

  却是苦了其他生产传统妇女卫生用品的工厂。

  比如这家铁娘子卫生用品厂。

  倘若不是这年头还没有国企破产倒闭的先例,穷到连生产原材料都采购不起的“铁娘子”,老早倒台解散了。

  为了养活几百号女工,铁娘子厂顺应大势搞三产,没少折腾,养过猪,开过裁缝铺,还有一家家政公司,专门替人做保洁服务。这家饭馆也是铁娘子厂的“三产”之一。

  “嗨呀,小伙子你想啊,再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国企职工,去给人家拖地、刷马桶、洗衣服,好多还是没结婚的黄花大闺女呢……她们厂是真的难。”妇人唉声叹气说。

  整得李建昆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虽说弄出姨妈巾,推向市场,肯定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事情皆有两面性,潜移默化中,终究还是造了点孽。

  他道过谢后,结束谈话,转回身,盯着白瓷饭碗怔怔出神,心头蓦地生出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既然撞见了。

  既然“铁娘子”需要一个来钱渠道。

  自己现在手上不是正好有一个吗?

  这年头没有谁规定,通讯产品只能由邮电局弄。

  事实上,前世BB机在国内迅猛发展的那几年——八零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许多事业单位都盯上这个香饽饽,凡是有条件的,甚至有些单位没条件都要创造条件,纷纷扎进这场财富盛宴中。

  李建昆犹记得,前世魔都这边至少有五大拷台——“拷”字来源于英文“Call”的汉译,在八零年代中后期这个叫法很盛行。

  分别是:长乐台、南星台、恒丰台、浦江台、长安台。

  其他地区也是一样,拷台遍地开花,而每家拷台背后都是一家事业单位,各自把持着一个或几个寻呼台号,譬如前世的BB机龙头“国脉”公司,便坐拥126人工寻呼系统、127自动寻呼系统,128中文寻呼系统三个寻呼台号。

  一言以蔽之,生产卫生带和卫生纸的单位,搁这年头搞BB机业务,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句话用以形容八零年代的机会、混乱和朝气,最合适不过。

  念头至此,李建昆撂下筷子。“你们先吃。”

  然后在林新甲四人疑惑的目光中,摸到了大门口的原木色柜台旁边。

  许惠芬望着走过来的高大帅气的小伙子,含笑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这话该我问你。”

  许惠芬面露诧异,避开他的目光,丹凤眼扫一眼台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说你们厂现在处境很艰难,我手上有个很赚钱的生意,不知道你们感不感兴趣?”

  唰!
  许惠芬再次对上他的眼睛。“很赚钱的生意?多赚钱?”

  厂里的处境何止是艰难?

  她们这些做领导的,有时候因为发不出职工的基本工资,眼瞅着许多家庭真的要揭不开锅,不知抱在一起急哭过多少回。

  这也不怪她现在听说赚钱的买卖,眼珠子里便泛起绿光。

  “多赚钱这个还真不好说,那要看具体销量。”李建昆笑容和熙说,“我手里有款产品,绝对人人想要,每一部卖出去的话,至少能有几百块的利润。”

  “多少?!”许惠芬双目圆睁,吓一大跳。

  她绝对是听错了。

  价值几百块的产品都很罕见,能有几样产品抛去成本,利润还能高达几百块?

  对,她听错了,要不然就是对方嘴瓢。

  李建昆一字一顿重复道:“按我的初步估算,每部产品不低于三百块的利润。”

  “咝——”

  许惠芬刻意竖起耳朵,确定这回自己没听错,而对方这种语速,有可能再次嘴瓢吗?

  这位现年三十六岁,人生阅历还算丰富的国营厂副厂长,心头怦怦直跳。继而,泛着绿芒的乌黑双眸里,红光大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