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日,晴。

  天公作美,碧波如洗,万里无云。

  上午,虹口体育场内是一片人的汪洋,巨大的椭圆形看台上座无缺席,数万人齐聚一堂,欢呼声犹如海啸般席卷,空气中弥漫着躁动、激昂和喜庆的氛围。

  第五届全运会正式拉开帷幕。

  在庄重的音乐声中,从首都传递而来的火炬,将虹口体育场一角花卉簇拥中的巨大银色火炬点燃,火红的炙热的圣火熊熊腾空,将开幕式的气氛推向了第一个高潮。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全运会首次在首都以外的城市举办。

  李建昆留意到,附近看台上的魔都市民们,热烈的表情中均带有一抹骄傲。

  是的,这样的盛会,既然撞上,他又怎么会错过?费了番手脚,淘到一张看台票,此刻坐在南面看台上的第七排,与魔都市民们共襄盛举。

  当朝气蓬勃的青年男女,男的一身时尚的洁白装束,女的穿着粉红色的裙摆,抬举着红旗和国徽入场,现场的气氛被推向第二个高潮。

  无一例外,全场男女老少同时起身,向运动场上的“国之象征”行注目礼。几万人的会场中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而这种无声中却饱含着最大的敬畏与情感。主席看台上,有些外宾微微侧头和旁边人小声嘀咕着,显然被这一幕给震撼到。

  一直目送运动场中的队伍消失不见,人们才陆续缓缓坐下。

  欢快的运动进行曲再次响起,开幕式的节目开始上演,第一个的节目便迎来排山倒海般的掌声,也让在场的外宾们见识到什么叫做“中国规格”。

  只见从体育场四面八方的入口处,游走进一条条五彩缤纷的长龙,他们很快占据了绿茵草坪上的大部分空间,以及外围红色塑胶跑道上的几乎所有空间,整齐划一,演出的人员虽多,但丝毫不显凌乱。

  这是一个数千人参加的大型表演。

  在这个星球上的其他的任何地方,都难得一见。

  李建昆眺望向主席台,看见外宾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脸上的表情隐隐都透出一抹震撼,那模样似乎在说:噢,不愧是这个国家,人是真他妈多!

  而想汇聚这么多人同时表演一个节目,其复杂程度难以想象。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些演出人员为此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和多么多的汗水。

  因为这一阵儿常待在虹口体育场,彩排的场景李建昆几乎天天都有目睹,真的是太苦太累了,手脚被磨出水泡、血泡,那是基操,在魔都还未消散的盛暑下,每时每刻都有人晕倒。

  但简单的休息片刻,他们便以坚强的意志再次上场,重归队伍。

  没有人喊苦喊累,只有忐忑,忐忑不争气的身体导致他们被替换掉。

  要知道,他们是没有一分钱额外酬劳的。那份参与感和荣誉感,胜过所有。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凝聚力与精神气。

  平心而论,后世有也有,但没有这么纯粹。

  任何人身在这样的场景里,都难免心潮澎湃,李建昆也是一样。随着节目一个个上演,他也跟随着周边的市民们,欢呼到声嘶力竭。

  诚然,在经济和科技都很落后的这个年代,开幕式的表演从视觉程度上讲,远不及后世——

  几架彩色的滑翔伞掠过天空,已是节目中比较炸裂的技术活儿。

  这个节目叫作《蓝天彩虹》。

  但不知为何,心情就是很激动,就觉得贼拉精彩。

  或许是八零年代的人们太容易满足。

  也或许是,当氛围浓烈到一定程度,搞什么节目已不太重要,或者说仅仅是锦上添花而已。

  开幕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到后面欢呼的阵势明显不如先前强烈,倒不是后面的节目不够精彩,而是观众们的嗓子眼都嘶哑了。

  “咳咳!”

  李建昆在观众退场前,先摸回主席台后方的中心建筑,否则一俩小时怕是挤不出来。嗓子虽然很不舒服,但一身血液却是沸腾的。

  来到机房,刚进门,林新甲一脸阴郁地凑上来,递过一份报纸。“他娘的,一点没提我们!”

  李建昆接过报纸扫向台头,《文汇报》。一九三八创办,魔都的主流报纸之一。

  报纸头版上自然是全运会开幕的消息,在副刊上有一篇新闻,标题为——“新型通讯产品服务于全运会”。

  大致内容为:上海邮电通讯开发服务总公司携手港城星光传讯集团,推出新型无线电通讯产品——电子传呼机,为第五届全运会的通讯事业保驾护航。

  并着重提及传呼机主要运用在外宾接待事宜上。

  “淡定。”李建昆望向林新甲,微微一笑说,“好事呀。”

  “好事?”

  “开幕式才刚结束,明显是邮电他们自己的手笔,很不错啊,这会成为一个诱饵,引其他媒体去挖掘传呼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挖呀挖的,还能不挖到咱们?”

  听李建昆这么一解释,林新甲眼神明亮,内心的郁结一扫而空。

  机房里丁伦他们也咧嘴笑起来,心头蓦地冒出一个词:大局观。

  他们看问题总是很片面,这位的大局观远非他们可以比拟。    丁伦坐在操作台后面,整装待命,充当操作员,看看李建昆后,苦笑着说:“等一上午也没等到一个信儿,不会等到外宾们走了,也不让咱们BB一下吧?”

  这事李建昆也没个准儿。

  接待工作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正如李主任所说:理论上讲不需要临时做出变动。

  不过李主任如果是个活泛人——看起来倒也不古板,那么见他们忙活这么久,高低应该给他们个露脸的机会。

  未必有要紧事才需要和外宾接待人员联系不是?比如提醒一下他们注意工作,这种信息无伤大雅。

  “等吧。咱们也命令不到他们。”

  这一等,又从中午等到日头快要西沉。

  前一阵儿没日没夜的赶工,换来这样的冷场,对于丁伦他们显然造成了一定伤害,机房里大伙儿人均蔫头耷脑。

  就在此时,放在操作台上的一部黑色对讲机中响起电流的滋滋声,紧接着传来声音:

  “寻呼台寻呼台,收到请回答。”

  丁伦猛地一个激灵,赶忙薅起对讲机,拿到嘴边,不待他回应,对讲机里率先蹦出一个声音:“星光台收到。”

  “华电台收到。”

  因为全运会的后勤保障工作涉及诸多部门,对讲机的频道不够用,两个寻呼台共用九频道。

  “请联系外宾接待人员,提醒他们晚上六点,引导各自接待的外宾前往浦江饭店出席晚宴活动。”

  “华电台收到!”

  “星光台收到!”
——
  市博物馆。

  空旷幽静的大厅里,国际奥委会的一群人,在外宾接待人员和博物馆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分散在不同角落,瞻仰着展示柜或壁橱中的那些文物古董,或是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物品。

  国际奥委会此行许多都是成双生对,夫妇同行,倒是“老大”萨玛兰奇是个“光棍”。他也不去当电灯泡,猫在一处角落俯身观赏着展示柜里的一只青花瓷瓶。

  他认为无论瓷器在国际上如何发展,瓷器的巅峰技艺仍然在这个国家。

  事实上这也是人们对于这个国家最初的标签印象。

  “BB!”

  “BB!”

  耳畔几乎同时传来两个单音节的提示音,一定程度上打扰了萨玛兰奇的观赏。

  陶大兵和胡甘霖精神为之一振,不约而同伸手摸向腰间。按照规定,陶大兵要去向寻呼台回电话,询问消息,而正当他准备拔腿离开时,胡甘霖已经凑到萨玛兰奇身边。

  “尊敬的萨玛兰奇主席,六点钟有场晚宴在浦江饭店举行,为了不耽误行程,我们的参观可能在四点半的样子要结束。”

  陶大兵:“……”

  他迟疑一下,终究收回了脚步,一脸悻悻。

  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提前安排好的工作,应该只是提醒一下,可是……甘霖腰上的那款汉字显示传呼机,实在是方便。

  有这玩意儿,还给他们配个塑料疙瘩干鸟啊?
  脱裤子放屁!
  萨玛兰奇点点头后,眼神在胡甘霖的腰间停留少许,如东方人近似的黑色瞳孔中掠过一丝异样。

  虹口体育场,中心建筑内部,西翼某条廊道中的一间被腾退出来的观众休息室里。

  此地是组委会分配给邮电的机房,也是星光台的寻呼台。

  靠东墙摆放着一张原木色长条桌,上面有序排列着五部黑色座机电话。几名工作人员戳在旁边,等了又等,旋即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满脑门问号:
  电话呢?
  外宾接待人员配备的传呼机,他们刚刚全call了一遍,按照程序,接待人员该找电话回拨到机房,询问具体信息。

  他们刚刚还颇为紧张,毕竟电话只有五部,怕外宾接待人员的电话一起涌进来,有些会被占线,所以做好了每一通电话速战速决的准备。

  谁料到等了快五分钟,居然没有一部电话进来。

  又是五分钟过去,机房里所有工作人员脑门上都溢出汗珠。

  “再呼一遍,信息可能没有发送到。”

  “不会吧!明明之前测试过上百遍,一切正常,真正用起来才掉链子?”

  “赶紧地,都别愣着了,检查系统和线路,看看有没有发生故障!”

  一番火急火燎的检查,他们甚至做了系统自检,结果证明所有设备运行正常。然后这群由上海邮电和港城星光传讯共同组成的技术团队里,每个人都木了。

  信息百分之百已经发送到设备终端上。

  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外宾接待人员回电?
  问题大条了,甚至不知道出自哪里,完全超出了他们能解决的范畴。

  “你们再仔细检查一遍!我马上去向黄总和樊总报告。”

  机房的负责人,急吼吼冲出房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