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的艰难处境,逐渐明了。

  李建昆见他如此痛苦,没再对他说教,拉回话题道:“你现在已经掉进坑里,好容易想出的一条‘绳子’,还被姓梁的剪断,但是你必须爬出去,否则慢慢扬下的土迟早会把你埋了。”

  “对!”强哥挥舞着拳头道,“他越阻拦,越不想伱把开发石油的事干成,你就越要干成功,对于你们县而言,这是个重点经济项目,他干砸了你干好了,上面要是实在不了解详情,找个机会捅上去,你有很大概率顶掉他!”

  高进喜长叹一声:“炼油厂项目搞不成,解决不了资金问题,我现在也不知道石油这摊子事该怎么弄。”

  李建昆问:“解决这一摊子事要多少钱?”

  “债务先不提,石油开采是个大工程,我做过预算,用最省钱的办法投资,初步建成开采设施也至少需要五百万。”高进喜顿了顿,定眼望着昏黄的油豆子,喃喃道,“五百万呐!”

  即使在他们县经济正常的时候,没有银行贷款的支持,这也是一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数目,遑论现在?
  “我借给你。”

  耳畔传来声音,高进喜猛抬起头:“啊?!”

  “我是说,我找一家外资公司,借给你们县。”

  “这……”高进喜双目圆睁,死死盯着李建昆,他已经通过强子知道一些事,没有理会建昆后面那句解释,满脸不敢置信地问,“你有这么多钱?!”

  “他有。”

  不待李建昆说话,胡自强回道,他还在心里补充一句:如果昆子这么说的话。

  鬼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这小子整个人就是个谜。

  “怎么……可能?”高进喜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想:这不到三年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他现在知道昆子常往港城跑,在特区有买卖,但,这年头咱们国家怎么会有人能拿出五百万巨款?
  在这个人均收入五十块的年代。

  五百万是什么概念?
  五百万现金摆出来,能把他们屁股底下的大火坑铺高一个枕头位!

  李建昆没有解释,端起身前炕桌上的白瓷酒盅,抬抬道:“就这么定了,我尽快把钱到位,老高你拿着钱把石油开发干好,这回要多留个心眼,别让人抢了功劳。干‘死’那姓梁的!”

  他也生气。

  老高这是在遭遇职场PUA啊!不能忍。

  他只是比强哥多点情绪自制力罢了。

  强哥笑嘿嘿道:“这样一通百通,等搞好这个大项目,老高你上位应该没跑,以后县里你当权,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辣条项目也能顺利开展嘛。”

  高进喜着实费了番功夫,才从“建昆能随手拿出五百万”的震惊中回过神儿,他目露感激,却又摇摇头说:
  “不合适呀建昆,无缘无故的,外资企业凭什么借给我们县这么多钱?
  “梁启峰成心不让我好过的话,肯定会调查这事儿,容易给你招来大麻烦。”

  他好歹受过高等教育,又是经济学专业,思想相对通透些,再一个,有着情感因素掺杂其中,否则换成一般的行政管理人员,这会儿怕不是要拍桌而起怒目相对,紧接着写举报信,或者直接报警。

  无需其他缘由,在这个人均月薪五十块的年代,你能随手拿出五百万,就是最大的原罪。

  面对那种老派思想,你怎么解释你的钱不是靠剥削得来的?
  解释不清的。

  不清就会摊上大祸。

  胡自强挠挠头,这倒还真是个问题,刚才一激动,忽略了这茬。建昆具体有多少钱,没有对他讲过,他也从不刨根问底,因为他是名干部,打听清楚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于他,于建昆而言,都一样。

  现在建昆说找家外资企业借给绥县钱,正如老高所言,名不正言不顺,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其中有猫腻。

  有心人稍微调查一下,就能查清楚建昆和老高的关系。

  像梁启峰那种人再深入调查,倘若刨出建昆那些连他都不清楚的老底——一个人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拿出五百万,具体该有多少身家?全国都要炸锅!
  建昆会摊上的麻烦,比老高这点事要严重得多。

  李建昆皱了皱眉,他想:自己的事最上面虽然知道,但再往下一个台阶,估计就没人清楚。

  借钱给老高的这件事,原本倒是可以操作一下,掩人耳目,不过怕就怕有心人顺藤摸瓜,对他刨底。梁启峰确实有可能这样做。

  他的底细一旦曝光,不仅会给他招惹麻烦,还会让上面难做。

  “我不投炼油厂,弄家合资公司给你们县投辣条厂,姓梁的还有本事给你堵住吗?”李建昆试探性地问。

  高进喜仔细想想后,回话道:“他大概率不会让我负责,毕竟我现在管着石油开发这个大项目,而且还没有把它盘活。”

  “草!”李建昆翻了个大白眼。

  给姓梁的送好处的事,他自然不会干。

  这样说来,眼下任何想打着外资企业的幌子,“给老高送钱”的计划,都行不通,姓梁的百分之百会“劫道”。

  不扯幌子,更不合适。

  似乎变成一盘死棋了。

  窑洞里突然陷入寂静,气氛有些压抑,几分钟后,李建昆大手挥挥道:“不想了不想了,没多大事儿,等我晚上睡一觉再说,肯定有解决办法。来,喝酒!”

  三只酒盅碰在一起。

  强哥从不吝啬于和他拌嘴,辛辣的高粱酒入喉后,龇牙咧嘴着,似乎一边喷火一边说:“你会什么睡梦神功吗?娘的,还睡一觉就有办法,我等着看。”

  不过虽然这样嘲讽,但他很喜欢建昆这种性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同建昆在一起,似乎再大的事都不算个事,总会格外轻松。

  “赌点啥吗?老子要是明早睡醒有办法,怎么说?”这酒是真的烈,酒盅也大,一两六钱闷下去,全身每个毛孔都张开了,隐隐冒汗。

  但过瘾。

  正好驱寒。

  “输的人学三声狗叫,嗯,再加点,学狗爬的姿势,绕外面的空场子一边爬一边叫。”    “卧槽,强子,你干嘛要对自己这么凶残?”

  “去你的!截至到明天早上,一睡醒立马兑现。”

  …

  看着二人拌嘴的模样,高进喜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思绪仿佛飘回到在燕园求学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容。

  “对啦,建昆,你和沈红衣学妹怎么样了?”

  “挺好,三年之内准结婚,到时我可不管什么天南海北,谁不到场别怪我跳脚骂娘!”李建昆和强哥又闷一下一盅“一言为定”酒后,已经有些上头。

  “肯定到的。强子呢,有对象吗?”

  “他有个球。”

  “尼玛,老子还找到个对象?老子是眼光高,一般的胭脂俗粉瞧不上。我告诉你昆子,别不拿堂堂的特区发展公司总经理当人物!”强哥的酒量还比不上李建昆,脸红得像关公。

  “真好。”看着年轻有为的二位总,高进喜由衷道,提起酒盅笑着说,“敬你们。”

  “敬大家!”

  “敬燕园!”

  “敬青春!”

  老高憨笑着,脸上的皱纹再次深刻,他那已经失去的平淡无奇的青春,在最后一程时,正因为有眼前这两个和远在国外的小英雄,倒也绽放出一抹精彩。

  他一直的遗憾是:未能和他们同年。

  夜渐深,李建昆和胡自强早已倒在炕上不省人事,高进喜逐一给他们裹好被子后,又坐回到被拉至一侧炕头的炕桌旁坐下,从空空如也的牛屎纸中,捻起碎掉的一小段辣条,借着黄昏的油灯,拿到眼前细细打量……

  这东西有种魔力。

  吃起来停不下的感觉。

  建昆终究是建昆,他擅于从生活的一点一滴中发现财富。

  一夜再无后话。

  “咯咯咯——”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村长高大才家的几只大公鸡比赛打鸣,那嘹亮的鸣啼声比什么闹钟都好使。

  胡自强睁开惺忪的睡眼后,左右一打量,老高早不见踪影,大红牡丹面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某人则睡得一脸安详。

  强哥回忆起昨晚的赌约。

  “昆子,别装哈,我不信这么吵你还没醒!”

  强哥尝试着摇晃、拍打,都未能奏效,最后邪邪一笑,把自己露在被窝外面已经凉透的手,沿着李建昆的被窝边缘,塞进他脖子……

  嘶——

  我忍!

  李建昆确实醒了,但他不能睁眼,狗才愿意学狗叫,还是爬着学……

  在强哥第N次蹂躏他时,李建昆抬起一脚,给他从炕上踹下去。强哥裹着被子,摔得也不痛,哈哈大笑:“破功了吧,赶紧地,起床兑现!”

  “你小子才赶紧地,老子想到解决办法了。”

  强哥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半晌后才道:“来来,你说说,理论上搞不定可不行。。”

  李建昆裹着被子翻身坐起,笑嘿嘿道:“这事儿其实很简单,换个思路就行了,咱们不是想给老高‘送钱’送不进来吗?得,不送了,我他妈带老高去赚一笔总行吧?”

  “……”

  强哥怔了怔,挣扎着喝问:“能赚五百万?”

  “你不行我不行吗?”

  “……怎么赚?做买卖?绥县拿不出本钱,你带着老高帮他们县赚钱,要是你给掏本钱,县里那边一样不好搞!”

  “不用本钱,无本买卖,空手套白狼。”

  “……要多久?老高可有职务在身,不可能丢下政事不管,花大把时间跑去跟你做买卖!”

  “顶多一个月。”

  “……我不信!”

  “强子你这不是耍赖么?你知道我既然说出来,肯定要带着老高去办,马上见真章的东西,还有什么信不信的?”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搞,怎么一分钱不花一个月赚到五百万?!”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亲眼见证,我的计划反正要回南方。”

  强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