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目光扫视过满脸惊异的父亲余得金,可怜兮兮拉着哥哥手臂的余小云,一脸愤慨却又带着几分喜悦的余小伟,最后落在陈美娣三人身上。

  经过他刚才麻绳抽余蛋儿,十一岁的余秋实被吓到了,缩在陈美娣后面只露出个脑袋,而王春兰也是又惊又怕,紧挨母亲站着。

  唯独陈美娣一脸平淡。

  她织毛衣的手依然很稳,不快不慢,似乎这边发生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前世余秋实开始并不知她才是罪魁祸首,把愤怒都积攒在父亲身上,只是觉得她没有那么好而已。

  后来又经历很多事,才知这个看起来性格淡然的女人,几乎以一己之力,让余家四分五裂。

  气氛一时陷入僵滞。

  这时,“嘎吱”声,最左边窑洞门被轻轻推开个缝隙,一个脑袋从里面露出来,看到外面这种情形,连忙缩进去,将门重新关上。

  “三姐,你也出来吧。”余秋堂喊了声。

  几秒后,门里才传来一声轻轻地“哦”,再次被慢慢拉开,一个身材矮小瘦弱,面黄肌瘦,走路一瘸一拐的姑娘慢悠悠走出来。

  她出来后四下看看,又将身后的门关上,靠着窗和墙的夹角,扶着窗沿站好。

  余秋堂看到她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难过。

  这个姑娘是他的三姐,也是父亲第一个妻子王淑娥留下的第三个女儿。

  王淑娥嫁给父亲五年,一共生了三个女儿,分别是大姐余春杏,二姐余春桃以及面前的三姐余春梅。

  余春梅被生下后,王淑娥和同父亲关系彻底降到冰点,将还没有满月的余春梅丢下,一气之下跟人跑了。

  余得金发现又是女儿,对余春梅的到来很是不喜,王淑娥又做出那种事,他自己又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导致余春梅患上小儿麻痹症,残疾了一辈子,生活艰难到无法为继,全靠余秋堂接济。

  一辈子孤孤单单,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

  虽然她和余秋堂不是一个母亲,但也是亲姐姐,可怜懦弱而又善良,在某种程度上,和余秋堂同是天涯沦落人。

  看余春梅也出来站好,余秋堂这才走回到侄子和侄女旁,轻轻揉揉少年脑袋。

  余小伟不习惯人揉他,挣扎几下却没挣开,只能皱着眉头任余秋堂揉。

  “爹,我们分家吧。”

  余秋堂淡淡地看着父亲,嘴角甚至还带着几分嘲讽笑意。

  这是他脑子里飞速思考后的打算,只要还在这个家,就免不了一地鸡毛,永远不可能和平,毫不犹豫分家,是最佳选择。

  “啥?!”

  余得金一怔,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一直沉浸在儿子今天日爆发里,还没想好如何教训逆子,却没想到余秋堂直接放出大招。

  “我说分家。”

  余秋堂扫了眼陈美娣,“这个家……既然走到这步,再继续维持下去,也没啥必要。你和陈美娣嫌……”    “陈美娣是你叫的?”余得金打断儿子的话,下意识抹抹袖子,这是要抽余秋堂的动作前奏,但下个意识,他立刻反应过来,顿时有点无措。

  “这不重要,”余秋堂并没有继续纠结这种称呼,“分家是陈美娣,也是伱的期望,我们不和你们在一个锅里吃饭,你们也就眼不见心不烦。”

  “狗日的,你说分家就分家,你会做什么你说说,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过啥日子?”

  余得金走到旁边的石碾子蹲下,从上衣口袋掏出纸条和卷烟袋,因为情绪激动,烟丝没有倒在纸壕,全部洒在地上。

  他盯着地上烟丝看了会,又晃晃烟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又气呼呼地塞回口袋。

  “这不是爹操心的事,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余秋堂语气平和,丝毫不受父亲影响,“分家后,我肯定会想办法,我们这些你不喜欢的人,也总能找到活下去门路。”

  “你有你娘什么门路,看你那怂球样,鼻涕下来用拳头都戳的货……”

  余得金继续不遗余力贬低着自己的儿子。

  在余秋堂的记忆里,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将母亲死亡的原因怪罪在他身上,认为是若不是余秋堂非要雨天出去玩,母亲就不会出去找他被雨淋,留下心口疼的病根。

  他丝毫不体会下余秋堂的心情。

  母亲去世,本就是压在他心上的石头,一辈子都不曾搬下来。

  “是啊,秋堂,你不要和你爹置气,”一直沉默的陈美娣这会突然开口了,“你爹也是被气昏脑了,这下手是重了点,但也是为小伟好……”

  “为小伟好?”余秋堂冷冷地笑着,提着麻绳晃晃,“那我也为秋实好点,让他体验下麻绳抽打的滋味?”

  “妈!”

  余秋实感觉哥哥完不是平日样子,不知为何,今天看到他就害怕,仿佛他的眼神能吃人。

  陈美娣却是微微一笑,“秋堂,你弟又没犯错,打什么麻绳。”

  言外之意很简单,小伟还是有错。

  余秋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眼,重新回到父亲身上,“爹,这事我不是和你商量,快刀斩乱麻,你也能看得清楚明白,这家里已没法子维持,何必硬凑到一起。”

  父亲盯着余秋堂,良久,没有在儿子眼里看到半分退让,他有点茫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竟不知该为儿子长大感到欣慰,还是为儿子伤自己面子而愤怒。

  “爹,事情已摆在面前,再继续维系下去,我们一家人都会变成仇人,你也不希望走到那一天吧。分家过,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好事……你说呢,陈美娣?”

  陈美娣微微一笑,“秋堂,你心里不要带着气……”

  “我很冷静。”

  “你冷静,那你直接喊我名字?”陈美娣丝毫不慌乱,这个从四川带着一个女儿逃荒到三秦大地的女人,虽然个子不高,身体瘦小,但有着荣城女人少有的从容和智慧。

  她刻薄自私,却一度隐藏的很好,甚至在邻居间,她还是个不错的女人。

  若不是自家人,余秋堂也很难看清她的真面目,她平和的笑容后面,有颗冷漠到极限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