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江山的话后,黄永钰也笑了:“还真别说,我刚刚琢磨了一下,你这事估计还真有门。”

  邵伯林听得皱起了眉:“老黄,你还认识出版社的人?”

  黄永钰苦笑了一下:“我要是在出版社有熟人,不早让表叔那书出版了,还用的着天天听他念叨。”

  “怎么?”江山的筷子一顿:“您表叔也有作品要发表?”

  他倒是没想到,到沈从文这级别,也会有作品出版不了的烦恼。

  “都写了很多年了,”邵伯林也知道这事:“但沈老师现在的情况有点尴尬,所以就……”

  “你操心他干嘛,”黄永钰拦着不让邵伯林说:“先说说伱这事。”

  江山求之不得:“行,我听您说。”

  “你这事吧……直接找出版社屁用没有,”

  黄永钰看着手里俊逸的硬笔书法,再看向江山的目光中平添了几分赏识:
  “得找些在这方面能说得上话的人。”

  和江山想一块去了:“您认识?”

  他此行的目的,并不仅是为了拍摄真由美一行。

  而是为了他这本精心准备的钢笔字帖。

  “要不说你小子命好呢,”黄永钰笑道:“听说过美院的书记江丰同志吗?”

  “您还认识他?”

  这倒有点出乎江山的意料。

  按照之前的预想,江山以为黄永钰嘴里的熟人是文怀沙。

  却没曾想,他竟然还认识江丰。

  这位可不是一般人。

  当年,庞中华捧着自己的硬笔书法上门求助文怀沙时,文老帮他联系的关键人物就是美院的江丰。

  80年代初期,百废待兴。

  恢复高考之后,国人对于知识的渴望空前高涨。

  在如今这个年代,学习时要写字,生活中更离不开写字。

  各种推荐信、介绍信、书稿、家书、情书……一笔漂亮的钢笔字,也就代表着你给对方的第一印象。

  而,写好钢笔字的最快途径,当然非钢笔字帖莫属。

  说到80年代的钢笔字帖,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庞中华同志。

  这位在硬笔书坛,绝对是神一样的存在。

  作为一位业余书法爱好者,能够红遍全国并延续多年绝非偶然。

  8岁那年,自打父亲送给他一支7毛钱的钢笔后,这孩子就彻底爱上写钢笔字了。

  庞中华对钢笔字的痴迷,贯穿了他的整个生命。

  他将笔记、日记、书信往来……全都作为认真练字的机会。

  当旁人喝酒、聊天、玩牌、百般无聊之时,庞中华都在千遍万遍的练习临摹着钢笔字。

  后来的庞中华,成为了地质勘探队的一员。

  就因为他的一笔好字,外出勘探时所有的地图标记,也都被他包了圆。

  在太行山找矿的时候,还经常帮当地的老师写字样。

  有一次,一位老师看着他的字不无感慨的说了一句:“这要是能用铅字印刷出来就好了。”

  就是这样一句话,当即点燃了庞中华的字帖梦。

  在1979年之前的11年间,庞中华乐此不疲的从深山老林里给各家出版社寄字稿。

  可惜,毫无例外都给退了过来。

  大多数出版社还附带了一封回信:庞中华同志,来稿已收到,经研究决定不予采用。

  历经11年的失败,换旁人早就撤旗收摊了。

  但,愈战愈勇的庞中华,却开始反省起了连败十一年的原因。

  一番反省之后,他立刻收拾包裹进了京。

  1979年底,庞中华直接将自己的作品,递到了国学大师文怀沙的面前。

  这位不但和黄永钰有些交情,还和黄永钰一样是位文坛老顽童!
  最喜结交有些才气的后辈!

  在看见庞中华的字稿后,沙老立刻将他这本薄薄的字稿送到了中-央美院书记江丰的面前。

  之后,在江丰的推荐下,庞中华推销了11年的钢笔字帖,才总算走进了天-津美术出版社的大门。

  1980年初,天-津美术出版社发行了庞中华的第一本字帖《谈谈学写钢笔字》。

  第一版20万册,庞中华得了420元的稿费。

  字帖上市仅一个月就销售一空。

  之后便是一版接着一版的字帖神话。

  这本《谈谈学写钢笔字》的累计印数量,达到了惊人的一千八百万册。

  到后来被央视请上荧幕开办钢笔字讲座后,一时间全国人民都知晓了庞中华的大名。

  打1980年算起,庞中华有多达100多种字帖和专著在海内外出版社发行。

  总印数早已突破1.5亿册,算上盗版的更了不得。

  就算是当时最火爆的文学作品,也比不上他的发行量。

  虽然,江山也临摹过庞中华的字帖。

  但他的钢笔字体,却更偏向于司马彦。

  80年代的钢笔字帖,江山几乎都临摹过。

  集百长于一家,之后自成一体的江山字体中,仍隐约透着几分司马彦的刚毅。

  相比在80年代就已经收入过亿的庞中华,司马彦的版税收入也同样耀眼。

  在钢笔字帖最火爆的80年代中期,司马彦曾创下两天一本字帖的记录。

  就是这本两天时间完成的字帖,给作者带来了7000元的版税。

  然后,司马彦利用这笔稿费在他居住的城市武汉,买下了第一套房。

  隔了两周后,他又花了同样的时间创作了另一本钢笔字帖,并继续买下了同样大小的一套房屋。

  最绝的事还在后面。

  司马彦自己创建的字帖公司被“视觉中国”瞧上了。

  一番商议后,决定以3亿元的价格买下了其40%的公司股份。

  凭借一笔好字走上财务巅峰的能人,又何止庞中华和司马彦。

  同时代的田英章、一场官司就获得了高达千万的赔偿。

  再看看顾仲安、卢中南……又有哪一位是省油的灯。

  这种既不费脑子,又高版税收入的书法创作,江山同志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必须插上一脚。

  他原本只知道黄永钰和文怀沙有些交情。

  本想着走庞中华的老路,经文怀沙引见江丰。

  却没想到,黄永钰竟直接提起了江丰的大名。

  “您真认识江丰?”

  “多新鲜啊,”黄永钰笑着和邵伯林对视了一眼:
  “我和他都认识二十多年了,当年他怕荣宝斋的水墨套印失传,亲自上门拜托我去学习研究,之后美院才有了这门课……”

  忆当年的黄永钰,越说越喘:“小江,你还没见识过我的板画水平吧?”

  “见过啊,”江山怎么可能没见过:“猴票不就是嘛。”

  “那不算什么,改天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我画的阿诗玛,那是我最满意的板画作品。”    江山点了点头,他早已经见识过了。

  等到1982年,全国人民都将在玉溪卷烟厂生产的阿诗玛香烟上,见到黄老师的阿诗玛。

  “所以,您不但认识江丰,还和他很熟了?”

  “那当然,”黄永钰指了指手里的字稿:

  “这些我先带回去,过两天找时间给他看看,然后再听听他的建议,你看怎么样?”

  “都听您的,”江山还能说什么,感谢还来不及:“不会太麻烦您吧?”

  “甭跟我假客气,”黄永钰摆了摆手:“你揣着作品来找我和老邵,不就是想请我们替你规划规划嘛!”

  “呵呵,您这么直不愣登的说出来,”江山笑了笑:“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这平日里总替别人琢磨事,一轮到自己还真有些放不开。

  “没事,”黄永钰给江山夹了一筷鱼:“你不跟我们见外最好。”

  “就样最好,代表你没拿我们当外人。”邵伯林也跟了夹了块鸡。

  “到底是燕京的邮局,”江山感慨道:“伙食果然不一样。”

  “肥着呢,”收到邵伯林的眼神后,黄永钰又改话道:“我在说这鸡。”

  “知道,”江山咬了口鸡肉:“真肥!”

  “这事估计要多等几天,”黄永钰提醒道:“看来,你得在燕京多住上几日了。”

  “不着急,就算您这事办的快,我也不能马上就回去。”

  “为什么?”

  “您忘了?还得去拍真由美和刘小庆啊!”

  “瞧我这记性,”黄永钰苦笑道:“最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不能集中思想。”

  “也别太操心你表叔的事,”邵伯林觉得:“反正你也没那本事解决。”

  “呵,他哪用得着我操心?”黄永钰笑道:“前两天宣传部亲自登门给他发出了邀请。”

  邵伯林与江山:“哦?”

  “说是在兰州有场歌舞剧出了点状况,燕京宣传部将派出一支专家团去敦煌考察指导!”

  一听这话,江山立刻问道:“这里面有您吗?”

  “我?”黄永钰反问道:“我去干什么?我又不会跳舞。”

  “你表叔会跳舞?”

  “嗯?他哪会那玩意。”

  邵伯林也奇怪:“那为什么邀请他去?”

  “据说是这支歌舞团的舞蹈,是照着敦煌的壁画编的舞,”黄永钰了解的也不多:

  “表叔他不是古代服饰的专家嘛,估计和这事有关系。”

  “敦煌壁画,”江山一字一顿道:“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敦煌壁画呢。”

  邵伯林眉一扬:“我见过?你才多大。”

  “小家伙,”黄永钰也道:“我这岁数还没见过呢。”

  “那咱们一块去怎么样?”江山早想这么干了:“所有费用算我的。”

  报社如果报不了,江山自己出这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关键自己去和宣-传部……您,懂我说什么吧。”

  “别急,容我先好好想想,你说得我都动心了。”黄永钰摸出了烟斗,一声不吭。

  之前没有深想,这会听江山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此行可以见到敦煌的宝贝壁画。

  “我这有几张照片,估计你们会感兴趣,”说着,江山从背包里拿出了几张九色鹿的画稿照片:

  “这是美影厂的画师照着敦煌的壁画,描绘的作品。”

  邵伯林一张接着一张的看,绝无仅有的画风冲击着他的视线:“这是他们在实地画得作品?”

  江山点点头:“美影厂的团队,一共在敦煌待了20多天。”

  “老黄,你看看,”原本就有些动心的邵伯林,这会开始动真格的了。

  “我也想去看一看,”邵伯林看着江山道:“小江,我俩来商量商量。”

  “嘿嘿,你俩这当我面干嘛呢,”黄永钰分开两人:“既然决定要去,最好还是跟着组织一道去。”

  “嗯嗯,”江山和邵伯林同时点点头。

  “那可是专家团队,”黄永钰想得还挺深:“小江你仔细想想,到时候你把那字稿往外这么一拿,整个团队都会看见你的作品。”

  “那……”江山倒没想到这一层:“江丰书记那边不去了?”

  “去啊,我这两天就去,”黄永钰道:“得到更多专家的赏识,难道还能是坏事?”

  “就是说,”江山欢喜道:“您同意去敦煌了?”

  “去,咱们一块去,我来想想办法。”

  回招待所的一路,江山的嘴角就没合拢过。

  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摇醒张路:“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刚准备眯一会的张路,看了眼兴奋的江山:“干嘛呢,捡到钱包了?”

  “捡到钱包,我告诉你干嘛!”

  躺在另一张床上的江山,抖着腿道:“明后天搞定真由美后,你就先回浦江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回去?”

  “哥接下来有大事。”

  “嘁,你能有什么大事?就真由美这事还是我告诉你的。”

  “就算你不说,之后小庆也会告诉我的。”

  “还小庆,”张路听着就羡慕:“叫这么亲。”

  “我们可是纯工作关系。”

  “她不会又对你说了些什么吧?”

  “不是,过两天估计会去敦煌一趟。”

  “敦煌?”张路双眼一暗:“上个月底那边刚遭了场灾啊!”

  “什么?”江山顿时直起了身子:“遭什么灾?”

  “洪水!”

  “不会吧?就敦煌那地方也能遭洪水?”

  “要不怎么说百年一遇呢。”

  江山奇怪道:“你们台有人在那?”

  “是燕京台的周也明告诉古台的。”

  “为什么没见到新闻报导?”

  “你说呢,”张路给了对方一个秒懂的眼神:“还没有得到播出许可呗。”

  “听你这么一说,”江山幽幽道:“我更想去敦煌了。”

  “要去也算我一个,”张路翻身起床:“我马上去给古台打个电话,他一定会支持的。”

  “走,”江山也起身穿鞋:“我也要给报社去个电话。”

  今天,江山发表在周末版上的作品已经面市。

  这一会,他还真有点紧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