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上辈子的江山高低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七里香》诞生的这个夏天,经历了一场博物馆的奇妙夜。

  “小伙子,叫什么名啊?”马承源漫步在开阔的青铜展厅内。

  “江山,”江山紧跟其后。

  走在空无旁人的展厅内,莫名有种不可言状的感觉。

  其实就是找不到形容词。

  硬要直抒己意的话,这一件件纹饰古老的斑驳青铜,怎么瞧都透着一种未知的诡秘。

  “您怎么称呼?”

  “老头我姓马,”个头不高的马承源,走出了巡夜的气势:“是这的管理员,你就叫我马管吧。”

  “马管?”江山感觉叫不出口:“怎么叫着这么别扭啊,反正这也没旁人,我干脆就叫您马管长得了。”

  “这么巧?”

  “可真开心啊,”马承源呵笑了一下:“你别说,我们馆曾经还真有一位姓马的馆长。”

  马承源平视展柜:“迎来的第一位参观游客,就是这位马馆长。”

  “我们这位马馆长解放前是位地下党员……”

  “他那会还是地下党?”

  其中一位将家里三层楼72间屋子的藏品,都交给了上博保管。

  “1952年12月份,新中国成立后的上博,正式开馆,”

  ”十多年下来,他不但接触到了大量的青铜,还结交了很多文物藏家,”这会的马承源,也看着展柜:

  “不是巧,”马承源微微一笑:“是他之前一直在关注上博的一举一动,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走进上博。”

  又向许多不明真相的同志宣传,这些文物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损坏了太可惜。

  当一整面墙的玻璃展柜映入眼帘的时候,马承源和江山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

  江山:“您笑什么?”

  “马馆长?”马承源早听腻了。

  在屋里四处查找后,这個老马在墙角的垃圾堆里,翻出了这家的看家宝贝;商鞅方升。

  “当馆长也能走后门?”初入社会的江山,开始向一位老管理员讨生活:“他的关系一定很硬吧?”

  “那可不一定。”

  “您单位这位马馆长,目前还在上班?”

  最后,不但保住了文物,还替他的许多浦江朋友保管了藏品。”

  领头的马承源,回头看了江山一眼。

  “早撵回去了,”马承源是个狠的:“据说他当初能来上博,也是走得后门。”

  “没感觉,”马承源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平时表现:“天天上班板着一张脸,只有下班才有点好脸。”

  “听着开心吧?”

  “和您一样。”

  “和您是本家?”江山:“那他平时一定挺照顾您吧。”

  “哪那么容易,刚去的时候老马什么也不懂,只能当文物保管员。”

  万分感激下,捐赠了大量的藏品给上博。”

  “对,和我一样,”马承源笑了:“老马同志在进上博之前,就是位古钱币爱好者,随着与文物的长期接触,他就彻底爱上了华丽的青铜器。”

  “但有一家去晚了一步,等博物馆的同事赶去时,早已经人去楼空。

  “没什么,”马承源笑道:“就是感觉和你一块说领导坏话,还怪好玩的。”

  江山默默瞧了眼,展柜里的一片青灰。

  “那这人肯定不好相处,”正在实习期的江山,看人一看一个准:“要么就太认真、要么就太较真。”

  “真不够意思。”

  79年那年,老马将馆里的藏品悉数退还,很多人都大感意外。

  江山:“难怪能当上馆长。”

  “60年代时,已经当上文物保管部主任的老马,带领同事把展柜全部用解放日报包住。

  不远处,依稀能听见几位工作人员忙碌的声音。

  “不过巧的是,当年引荐他参加革命的老领导也是位文物爱好者,”马承源道:“知道他喜爱文物后,就向市委的宣传部推荐他进了上博。”

  “那倒没有,”马承源真的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那家人见到失而复得的宝贝也很高兴,最后将商鞅方升低价转让给了上博。”

  江山:“其中就有那只商鞅方升?”

  “都解放了还用什么地下党!”

  今晚的上博,好像正在为一场大展做最后的准备。

  “那可是商鞅方升,”马承源拍了下江外行:“人家能同意转让,老马已经感激不尽了。”

  “这家人也不想想,要不是你们马馆长,那什么商鞅早没了,”江山还挺讲义气:“这玩意要是我的,肯定一分钱不要直接就送给上博了。”

  “幸亏这玩意不是你的,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宰我……们馆长呢!”

  跟江山一样,马承源这会也伸出腿叠了起来:
  “小伙子,做人要看得长远。人家遇上难处时,你不图回报的伸手拉一把。等你日后也遇上难处时,他们不会忘了伱的。”    江山伸长腿、抖着腿,细细嚼着这句话。

  “90年代时,国内各家博物馆的头头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香江的古玩市场。大陆的盗墓贼一般都爱上那出货,”

  和江山坐在一条板凳上的马承源缓缓说道:“瞧见展柜左边那只吴王夫差盉(禾)了吗?”

  江山这会看得还就是这只铜盉。

  “那就是老马逛香江古玩街时发现的,”马承源道:“当时一块逛街的,还有他的一位香江朋友何鸿章,人家见他眼都瞧直了,立刻掏了150万把盉买下送与了他。”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近了“吴王夫差盉”。

  马承源:“此盉上铸铭文:吾王夫差吴金涛女子之吉器。”

  江山一听惊了:“这是夫差送给西施的?”

  “是夫差送给他女儿的,”

  马承源说完,继续向展柜的一边走去:“你再看这组编钟,这可给老马捡了个大漏了。”

  江山:“哦?”

  “按照常规,青铜器上的铭文都是铸上去的,但你仔细看就会发现,”马承源道:
  “这组编钟上的字是刻上去的,要知道青铜器多出自商周,在那个年代还没有比青铜更坚硬的材料,所以就不可能出现刻字。”

  江山点了点头。

  “但老马当时仔细一看,就知道这组编钟不假。”马承源道:“在他看来,编钟上的字应该是之后的年代刻在编钟上的。

  所以,这14件编钟在古玩店一直堆着没人要,都觉得是假货。

  老马有位朋友是香江中文大学的教授,见他如此肯定便出钱买下了这批编钟。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1992年,山西曲沃县的晋侯墓地群被盗,山西的考古研究所对墓地进行了抢救性发掘。

  什么叫抢救性发掘,就是在抢救已经被盗墓者打开的古墓。

  一番发掘工作后,考古人员清理出了数十件遗留在墓中的青铜器。

  其中有两件小号的青铜编钟,与老马收购的14件编钟格式一致、铭文连贯。

  也就是说,这一共16件的编钟其实是一套,都属于山西晋侯墓的随葬青铜器。”

  江山:“那它们身上的铭文是……西周?”

  马承源点点头:“商周的编钟,西周的铭文。”

  两个人边走边说。

  听着听着,江山愈发感觉身旁的这位管理员不简单。

  “叔硕父方甗(掩)西周,捐赠者李鸿章的侄孙李荫轩,”马承源缓缓走过“叔硕父方甗”:
  “他就是那72房的主人,他在离开浦江的时候找到老马,要将两百多件青铜器全部捐给上博。

  当最后一车文物开出他家时,李荫轩紧紧握住了老马的手,这是一位藏痴在托付他的一生挚爱。”

  “1979年,老马联系李荫轩的家人,要将两百多件藏品归还,李荫轩的夫人拿出了一份丈夫的遗嘱:一生所藏全部捐给国家,不要报酬。”

  “春秋的子仲姜盘,被盗卖至澳-门的古玩市场。

  后由香江太阳集团总裁叶肇夫出资3500万买下。

  香江回归前夕,老马给他的朋友叶肇夫写信,希望借此盘来沪展出。

  叶肇夫回信表示,就将此盘送你吧……”

  江山跟在马承源的身后,欣赏着这件水上乐园式的青铜洗手盘。

  那一夜,马承源领着江山一层接着一层展区的走,一间连着一间展厅的逛。

  青铜、书画、印章、古币……期间,还参观了王世襄的明代家具展厅。

  一老一少看一路聊一路,叹声不息、笑声也不断。

  隐隐约约间,江山总感觉身旁的这位老人,像是在与这些文物道别离、又像是在和他的老友说珍重。

  等到老管理员宣布自己下班的时候,江山竟有点依依不舍了。

  “马管长,我下次来上博时该上哪去找你?”

  “怎么?”马承源笑了:“还想让我当一回解说员?”

  江山使劲点头:“您的解说真不是盖的,感觉比专业的解说员强多了。”

  马承源一听乐了:“那能一样嘛!”

  “那我下回该上哪找您?保安室?”

  “等着吧,”已经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的马承源,背对着江山摆了摆手:

  “也说不准你哪次再来上博的时候,我就像今天一样来找你了。”

  ……

  1980年,当江山与老管理员再次相遇于上博时。

  没人能说清他此刻丰富的心理活动。

  但甭管怎样,还真就给老管理员说着了。

  ——瞧,您还真来找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