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已入深秋。

  朝阳染红东方的天际,雾气像幕布一样拉开,城市显现在金色的曙光里。

  正是早晨七八点钟,小区门口,陆远将小外甥裹在夹克衫当中,只探出圆乎乎的脑袋,鼓着腮帮子,嘴里啊啊呜呜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身后跟着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丫头手上攥着根线,线的那头连着颗气球。

  瑶瑶上学时早晨死活起不来,理由一大堆,诸如头疼肚子痛,下雨路太滑,谁知到了周末丫起的比谁都早。

  大概七点不到的样子,陆远还在梦里会周公,这小丫头片子拿着老母亲的手机开始骚扰他。

  陆远寻思八成是老女人为了睡懒觉在背后唆使,自然没接。

  紧接着就听到自家大门被敲得哐哐响,瑶瑶在外面嚷嚷着要进来。

  迷迷糊糊的下床给开了门,翻出点零食,让她自个在客厅待着看电视。

  没多久不知道是谁又把小外甥给抱进来,一大一小嗷嗷叫。

  他在卧室被吵得脑阔疼,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刷牙洗脸,拎着两个小东西下楼吃早点。

  至于老女人,饿死算球,谁管她呀。

  这个时间点小区路上不少人,有烫着卷发的遛狗大妈,身穿白色老头衫的练拳大爷,看那架势约莫是太极。

  陆远打他们身旁路过,众人都笑吟吟的点头示意,以前只知这货是大明星,戏演的好,看最近的媒体消息才知道,好家伙,身家数亿啊。

  “哟,大明星遛娃呢。”

  “还一遛遛俩。”

  “那可不,您这是练的太极?”

  “没错没错,一起来耍耍?”

  陆远摆摆手,他还想着回去补觉,道:“这玩意儿我可不会,您老练着吧,我先回了。”

  说罢,他拦住偷偷往小区外跑的小家伙,伸手拎起她的后衣领,似小兽般,提留着便往回走。

  小家伙不依,被舅舅拎在手里,两条小短腿蹬啊蹬,扯着嗓子:“不要,我还要玩。”

  “瑶瑶,你是不是胖了,怎么重了这么多,舅舅都拎不动你了。”

  “呜呜呜,我就要玩。”

  “你要有个做姐姐的样子,伱看弟弟多乖。”陆远无奈。

  瑶瑶不再折腾,抬头见臭弟弟在舅舅衣服里的好奇张望,板着小脸道:“哭。”

  那小外甥愣了下,呆呆地看向姐姐,还真就特配合,小嘴一瘪,双眉缓缓皱起。

  “哇呜,呜呜呜。”

  陆远:“……”

  他也不明白这俩小祖宗是怎么沟通的,关键是衣服里的嗓门还贼大。

  正头疼之际,有人从身后靠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来。”

  “刘叔,巧啊。”陆远回头,笑道:“还不是两小东西闹的。”

  “您这是回来还是出去?”

  “和几个朋友下完棋,正准备回呢。”

  刘父笑呵呵的摸了摸瑶瑶的脑袋,又问:“你的棋艺咋样?”

  “围棋还是象棋?”

  “当然是象棋。”刘父将瘪着嘴的瑶瑶接下,抱在怀里。

  “会一点。”

  “那好啊,有时间的话陪我上楼再玩几局,正好刚才没尽兴。”

  陆远仰头看了眼楼上,刘施施卧室的窗帘没拉开,俩人昨夜聊得挺晚,他犹豫道:“时间倒是有,不过施施应该还没起吧,我现在去是不是不大合适?”

  刘父盯着他仔细瞧了瞧,眯着眼睛,笑了下。

  陆远也不知道他忽然笑什么玩意,只莫名觉得有些发冷,又听刘父道:“甭管她,晚上也不清楚和谁打电话,大半夜不睡。”

  “额,那好吧。”声音听着多少有些心虚。

  “你怎么瞧着似乎也没睡好的样子?”

  “没有没有,昨晚睡得挺早。”

  ……

  陆远将撒泼的小家伙和外甥送回姐姐家,又去自己屋里稍微捯饬一下,才关上门往隔壁楼走。

  说来丢人,这货还是头一次来女朋友家,瞧着那扇棕红色的大门,颇有种女婿初登门的感觉。

  “咚咚咚!”

  “谁啊,小陆吗?”

  刘母知道他要过来,倒也不惊讶,后面的刘父招手道:“快进来,就等你呢。”

  “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闲。”刘母怼了句自家老头,才看向陆远,从鞋柜里取出拖鞋,笑脸道:“别在门口傻站着,快进来,早饭吃过没?”

  “吃过了,阿姨。”

  “那行,你俩下会儿棋,我去把衣服晾了。”

  陆远稍显拘束地进了屋,整个小区房子的布局都差不多,只是装修风格还停留在上个年代,家具全是实木的,客厅顶上是带小花的水晶吊灯,和他爸妈的审美一毛一样。

  刘施施大抵是刚醒,恰好从卫生间出来,瞅见男票,浑身不自在,趁没人注意挥了下拳头,相当别扭的喊道:“陆老师好。”

  陆远朝她贱兮兮地挑眉,刘父摆好棋盘,瞧了眼桌面,又吩咐:“施施,你来替我下一局,我去泡壶茶。”

  “哦。”

  刘施施乖乖的坐在对面,似模似样的执红先走。

  对弈开始,一时间客厅只剩棋子落盘的哒哒声。

  刘父端着杯茶,站旁边围观,至于刘母,对这个毫无兴趣,晾完衣服,坐在单人沙发上看杂志,许是起得早,正捧着杯咖啡小口抿着。

  约莫三分钟左右,棋盘上红子被吃的寥寥无几,陆远以炮轰象:“将军!”

  “哎呀,不算,不算,我刚才没注意到,要退一步。”刘施施言语中不自觉带点娇意,吵吵着要悔棋。

  陆远端起茶杯喝了口,又好气又好笑,没说什么,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刘施施悔棋后,偷偷瞅了眼男票,又看向棋盘,犹豫许久才走下一步。

  “再将!”

  “错了错了,刚才没想好,不该这么走,再悔一步。”

  “确定了吗?”

  “啊,没有没有,等我再想想。”    她在闹,他在笑,旁边有人心底在咆哮。

  刘父瞅着自家姑娘笑得花枝招展的模样,恨得牙痒痒,就知道这俩人不对劲。

  谁家马走田字的,谁家兵能倒退的,最忍无可忍的是,車特娘的还可以拐弯。

  最后时刻,刘施施拿陆远的“士”把“将”干掉,扯什么是自己派过去潜伏多年的卧底。

  特喵的,陆远那臭小子居然还笑呵呵地同意了。

  他又不是傻子,那回闺女被对方拉着上楼,虽说没待多长时间,但闺女也没拒绝。

  之后时不时通过自己让施施去送东西,两人在微博暗戳戳的互动。

  男人的第六感,闺女的诸多反常行为,媳妇言语中的话外音,他从诸多细节处隐隐约约猜到点什么,只是不能完全确定。

  他想找机会试探,只是陆远一直在横店拍戏。

  恰好今天碰上,才以下棋为幌子,邀请陆远上门,又特意让施施替他下第一局,就是想弄明白俩人到底啥情况。

  好嘛,现在终于看清楚啦!
  他一屁股将闺女顶开,道:“怎么动不动就耍赖悔棋呢,输就是输。”

  “来来,小兔…陆啊,咱俩来一盘!”

  刘施施气鼓鼓的站起身,撅着嘴狠狠瞪了陆远一眼,臭男人真讨厌,都不知道让她。

  转身时恰巧对上老母亲似笑非笑的目光,迅速低下头,手不自然地抚弄着头发。

  刘父的棋艺不算太好,没走几步,陆远忽觉压力山大。

  他盯着棋盘,脑海里浮现出一首打油诗。

  丈人嬴棋本应该,毕竟白菜拱回来,要知辛苦二十载,一局输得岳父哀。

  想了想,他提手跳马:“将军!”

  刘父目光一凛,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刘施施坐在老父亲身边,替他捏着肩,没好气的瞪这货一眼,大意是怎么不晓得让让,以后还想不想上门啦。

  陆远耸耸肩,下棋这玩意儿因人而异。

  当对方钟意你时。

  如果你棋艺不错,那就是小伙子很厉害,年纪轻轻杀伐果断,最难得的是棋路如此堂堂正正,人生如棋啊,有这样的水平今后怎么也不会混得太差,自己的宝贝女儿托付给他也算下半辈子有了基本保障。

  如果故意输掉,那就是,哟呵,小家伙挺懂事,你看这孩子,汗都出来了,哎,时光飞逝啊,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去孩子他妈家也是这样,这孩子简直就是翻版的我嘛,不错不错,闺女交给他我也勉强能安心一点。

  倘若对面的人讨厌你,情况又截然不同。

  若你棋艺高超,小兔崽子给老子下马威呢,闺女跟他迟早要受欺负,老婆子,中午把热菜全撤了,给他上几个凉茶,吃完哪凉快哪待着去。

  若你故意输掉,小兔崽子一肚子心机,闺女跟他迟早要受欺负,老婆子,中午把热菜全撤了
  嗯,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好吧,这货自觉目前还没到那步,只提前拿刘父练练手。

  棋局陷入胶着,刘父执红移帅,陆远跳马后撤,刘父单兵过河再进一步。

  陆远黑車左移两格:“将军!”

  刘父飞象抵挡,陆远执手以車吞兵。

  “啪!”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小兵过河,就这么眼睁睁的被吃掉,有些不甘心呐。”刘父捏着下巴咬牙道。

  陆远总觉他话里有话,下意识看他一眼,见其面色如常,便没多想,开始琢磨怎么卖个破绽输一局。

  总不能真傻不愣登的给对方剃光头吧,闺女还没到手呢。

  “将军!”

  夜,正下着蒙蒙细雨,似雾如烟,
  雨点淅沥飘洒在大街上,与两侧霓虹闪烁的楼宇完美交融,一辆黑色大G七拐八拐,停在私家会所门口。

  陆远撑着伞从车里下来,今晚宁昊有约,他大致清楚是什么事情。

  最近网传《无人区》被卡审核,无法上映。

  据说呢,广电总局组织的电影审查委员会,共37名成员,主要负责电影的审查工作。

  每一部电影拍完后,需经委员会决定是否能够上演。

  可以说这30来号人,掌握内地电影生杀大权。

  具体的审查流程是,由制片单位向电影局递交一份审查申请书,接下来是审查委员会看片,并正式进入审查流程。

  看完片子后,委员会拿到一张表,表格上有“通过”、“修改后通过”、“修改后再审”、“不通过”四项。

  委员们根据自己的观影感受和判断,在其中一项下面画钩,再根据自己对影片的总体评价打分。

  如果有人选“修改后通过”或“修改后再审”,会把修改意见写下来,思想内容、艺术表达等等。

  这些委员,主要由广电总局的有关领导、电影从业者、影评人和一些电影理论教学研究人员组成,也有一些司法、公安、民政部门的同志,基本上2到3年就会进行一次换届。

  电影审查人平均年龄超过60岁,思想比较保守,见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而他们的主观看法,会对一部片子能否通过审核起到很大的影响。

  包厢里除了宁昊外,还有黄博,徐铮,满屋二手烟味,陆远进门后第一时间推开窗户。

  “嘿,你们仨可真行,大半夜喊我出来。”

  他在无人区的戏份不多,客串而已,要不是年初舆论对他不利,且当时没其他戏约,又有些其他想法,才不会答应跟剧组去星疆待两个月呢。

  “听说你杀青了,特意喊来坐坐。”黄博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陆远背靠窗台,摇摇头:“我吹吹风。”

  他盯着黄博道:“博哥,恭喜啊,金马影帝提名。”

  这货凭借《斗牛》中男主角牛二,获得金马影帝提名,和他同时获得提名的还有张佳辉吴彦祖等人。

  陆远之所以了解的如此清楚,是因为华谊方李兵兵和周讯同样入选最佳女演员提名。

  倘若她俩中有人获奖,华谊股票或将迎来一次涨停。

  黄博咧嘴,道:“可不敢奢望影帝头衔,就抱着观光的心态去参加。”

  “忒假,自己人面前谦虚个什么劲。”

  等屋里烟味散尽,陆远才关窗坐下,问:“什么情况,上次不是因为那原因卡过一回吗,这次又来?”

  今年七月,西部某事件造成的影响较为恶劣,导致原定年底上映的《无人区》被迫更换档期。

  说明白点,丫就是被禁。

  这种恰巧赶上的事,不是电影本身修改所能决定的,唯一能让其解禁的手段只有时间,时间对事件影响的淡化。

  放弃也不可能,《无人区》中影投资数千万,钱不能打水漂,上面的老大收了供奉必须为小弟着想。

  于是乎韩三坪给宁昊支招,电影打回去再稍微改改,当然也不用大改。

  但是上映嘛,先缓一缓,等事件的关注度降一降,风头过去,再上也不耽误挣钱。

  只是没料到第二次又不让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