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大觉寺。

  寺院整体依山而建,坐西朝东,院内建筑随起伏的山势,层层升高,典型的辽代寺庙布局。

  辽时称清水院,以清泉而得名,金代改名灵泉寺,明代重修,更名大觉禅寺,寺名一直沿用至今。

  踏进大觉寺的山门,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院落中间的功德池。

  池的四周由花栏矮墙围砌,池中建有一座石桥,将池水一分为二。

  这里曾经栽植过两色荷花,红白相间,甚是娇艳。

  物是人非,如今这座池塘看起来平平无奇,水也浑浊,零零碎碎的飘着些银杏叶子,再不复当年的流水潺潺,昼夜不息。

  此刻,功德池前,一左一右,有两道身影。

  左侧那位,身穿银蓝色收腰立领飞鱼服,披着同色斗篷,妆容苍白如纸,粗黑的眼线斜向眉梢,端的阴柔邪魅。

  和风里刀不同,雨化田的外形被导演徐客钦命为“视觉系”,所以每次上妆,粉都得用掉半盒。

  如今陆远对这玩意儿避而远之。

  “来,试试看。”

  “你来京城这么久,不会没吃过吧,那是生的,当然臭咯,炒熟了味道不一样。”她的指骨很细,也短,不大的巴掌上,约莫有七八颗的样子。

  人家化妆半小时,他三小时起步,特麻烦。

  好吧,爱情观不同。

  两人有一嘴没一嘴地聊着,周讯的小助理跑过来,揣着一袋炒的热乎乎的银杏果,也称为白果,或者公孙树子。

  她双手按住护栏,用力撑了下,但细胳膊细腿,没啥力气,只脚尖踮起,傻了吧唧的原地扑腾两次。

  “池子里也不养点什么,怪可惜的。”

  “你俩打算什么时候公布,我特想看你那帮怼天怼地的粉丝们的反应。”周讯拍了拍手,也觉方才的动作有些自取其辱。

  “刚才不是讲了嘛,清朝时,这座庙被雍正重修过,《步步惊心》开机前,写雍正的人物小传,来这里逛了逛。”

  前段时间大漠夜里降温,让拍摄条件愈发艰苦。

  陆远背对池子,一身飞鱼服,比平时的妆容要稍显浓艳一些。

  小家伙摊开手闻了闻,给熏哭了,大喊着要把手换掉。

  周讯斜了她一眼,抿着的薄唇翘起一点笑,问道:“路上又偷吃了。”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奇问道:“和你小女朋友主演的那部清宫剧?”

  小助理瞧着不大,不到二十的年纪,微胖,憨憨的伸出两手指,眼睛眯成一条缝:“吃了两颗,味道还不错哦。”

  在拍摄打戏的过程中,他和周讯以及李联杰,都需要吊着威亚反复打磨,往往一個镜头要拍上几个小时。

  他盯着大雄宝殿里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们,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脸上掉粉。

  陆远想起自己的粉丝,感到一阵脑阔疼:“我无所谓的,随时可以,关键在她,那丫头说想玩个大的。”

  陆远犹豫片刻,取来一颗,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心下稍安。

  周讯显然习惯了她的馋,伸手抓了一把,朝左侧递过去:“你要不要来点?”

  对周公子而言,爱了,就轰轰烈烈,哪怕一年换三任,藏着掖着算什么事。

  没瞅见想看到的东西,她捂着嘴咳嗽一声,扭头问道:“你对这里似乎非常熟悉。”

  陆远注意到她的动作,嘴角抽了一抽,道:“明年,一月底开播。”

  整个脸部完全涂白,头戴黑色冠帽,面部轮廓衬托得更加尖削,颧骨到下巴之间的线条也更明朗,营造出一种亦雌亦雄的妖艳感。

  陆远往左侧躲开一点:“可别,你放过我吧,闻不得这个味儿。”

  周讯吃不消,受了凉,有些咳嗽,听剧组老人说这玩意管用。

  连着有三天时间不搭理他。

  这玩意儿真的超级臭,他上次过来的时候,没注意,不幸踩到银杏果,鞋上的味道挥之不去。

  另一侧,周讯胳膊杵着灰墙护栏,踮起脚尖,试图看清池底。

  今天剧组来此地拍摄雨化田出场的戏份,主要是他的戏,周讯闲的没事,也跟了过来。

  银杏微毒可以治咳嗽,但不能多吃。

  “快开播了吧,我看网上的宣传已经开始了,四爷,八爷,还有若曦。”

  “玩个大的?”周讯不太难理解这两小年轻的想法。

  他当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银杏,塞到了她手里,握着她的小手,用力捏了捏。

  为此熬了几个大夜,两大老爷们还能抗抗。

  等他回到小区,瑶瑶追在他屁股后头,怀疑他在路上踩到了屎。

  “姐,买到啦,三块钱一大把。”

  “嗯。”

  剥开白壳,显出果仁,模样倒是不赖,如莲子光滑脆嫩,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

  “怎么样,没骗你吧。”

  陆远表情舒缓,味道意外的不错。

  “刚开始有点像吃板栗,但是没有板栗那么硬,非常软糯,有点像小山药豆,甜中泛苦。”

  周讯自己也尝了颗,笑眼微弯,嘴角上扬,显得很满意:“要不要再来点。”

  陆远摆了摆手,朝向他这边跑来的场务挑了挑下巴。

  “等拍完这条戏再说。”

  “……”

  话说这天,东厂首领,钦差掌印督主万喻楼,来到龙江水师造船厂。

  名为监工,实则要逮捕反对他的官员,当场处决,就地正法。

  没想到,堂堂东厂督主万喻楼,在龙江水师造船厂,被江湖侠客赵怀安当众击杀,斩首示众。

  在这之前,东厂好几个高手,司礼、监掌、印房,都被杀了。

  东厂人人自危,躲到重兵防守戒备森严的大觉寺里,商讨如何向皇帝奏报督主万喻楼被杀这件大事。

  恰在此时,英俊飘逸,美艳绝伦的西厂公公雨化田霸气登场。

  “全场保持安静。”

  “摄影OK。”

  “灯光没问题!”

  “Action!”

  大觉寺主殿色调为黑色,很是古朴雅致。

  寺庙是木质结构,所以没什么香火,也因此显得肃静。

  大殿的木质藻井和斗拱相当精巧,三世佛造像据说是明代的,二十诸天像也颇有看头。

  殿内摆着两排红色木椅,几名东厂大太监,围着身材壮硕的副都督,说着戏里台词。

  “呈交给皇上的奏折要怎么写?”    “又是这个赵怀安,逼得我们藏身此地。”

  此时西厂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向大殿走来。

  当头那人,一袭宝蓝色华服,面白无须,五官俊朗,行走中带着一股阴柔之美兼具盛气凌人之势。

  有东厂群演弓着腰,提前入殿,大喊:“报,禀副都督,西厂雨公公突然来此,已经进了大雄宝殿。”

  “东厂的事,西厂干嘛来搅局,与他有何相干!”殿内副都督背着双手,神色颇为不忿。

  陆远带着手下步入殿内,边走着,轻蔑地说道:“一个江湖剑客,就把伱们搞得杯弓蛇影,连自家的大门进也不敢进,躲到这儿做起缩头乌龟。“

  他在大殿中央止步。

  东厂太监们见状,纷纷在椅子上坐下,不留任何空余座位。

  陆远视若无睹,双手抖动披风,身侧西厂手下忙弯腰,俯身跪地,给他充当人肉座椅。

  “人家都杀上门了,还敢说与我没有相干。”

  他顺势坐下,全程都没有太大的动作,却不怒自威。

  只忽而微微抬起下巴,情绪水到渠成,轻“嗯?”一声。

  场外,徐客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先是皱眉,考虑一番后,猛地一拍大腿,妙啊!

  一个男人,不,一个权倾朝野的太监,魅力在何处?

  霸气中带着傲气,有真本事的傲气,又句句在理的咄咄逼人。

  这傲娇的一声“嗯。”

  原本是剧本里没有的,但陆远的情绪到位了,顺理成章的就从角色嘴里出来。

  这一刻,雨化田身为西厂督主的自信,彰显无遗。

  一个角色能让人记住其实很巧妙,往往是不经意间的一个镜头或是一段台词,足矣。

  林清霞的东方不败,章敏的赵敏
  动作与台词,浑然天成,即便知道是戏,也不觉是假。

  这样的角色又最难演绎,过少,感觉气势不足,过多,又感觉画蛇添足。

  场内,拍摄还在继续。

  副督主虽被雨化田咄咄逼人的话语气到,却是不动声色:“什么杀上门?只不过来了几个乱党,东厂自会处决他们。”

  “龙江水师检阅,重兵防守,一个姓赵的无名小贼,三招两式就取了万喻楼吃饭家伙,剩下你们几个不堪一击的无胆鼠辈,拿什么本事处置此人?”陆远毫不客气,说话带刺。

  他的语速不缓不急,并没有特意压细声调,用刻板印象中太监的语调来说话,听似低沉而平缓,实际上锋芒毕露。

  “那天万公公一时失手大意,低估了对手。”副督主心里气急,眯着眼睛,张嘴争辩。

  “低估?”陆远眼神睥睨,冷嘲热讽:“是低能!”

  “东厂几个所谓的高手,司礼、监掌、印房,都让人屠戮殆尽,就快轮到你们几个了。”

  “放肆!”有东厂喽啰看不下去。

  副都督压抑着怒火,挥了挥手,道:“坐下!”

  “躲在庙里叹气有用吗?咱们当官的是替皇上分忧的。”陆远得理不饶人,继续开怼。

  “西厂算什么东西?你们西厂设立还不到半年,你凭什么资格替皇上分忧?”东厂副都督回了句。

  随后伸手,假装去拿茶杯,临近时,一掌将茶杯拍向对面。

  陆远岿然不动,只盯着空中飞来的茶杯。

  却见那茶杯在他面前砰的一下,粉身碎骨,东厂的人纷纷起身,拍掉身上茶水。

  面对东厂一众高手,陆远轻飘飘地说道:“你问我西厂算什么东西?”

  镜头下移,他脚上穿着金丝黑靴,轻轻一踩,地板碎裂。

  又轻轻一踢,地上的碎片快速飞过去,掠过东厂副都督的头顶,削掉了他身后木雕屏风的一角。

  好吧,什么茶杯飞啊,地面裂开,碎片嗖嗖啊,都特么是假的,剧本里这么写,演员这么一比划,后期特效加上。

  “现在我就来告诉你。”

  “东厂破不了的案由我西厂来破。”

  “还有,你听好。”他甩动披风,站起身往外走,忽而停下,握住最外侧的椅子,轻轻用力。

  后期特效呈现的效果就是,那一排椅子齐刷刷地,噼里啪啦四分五裂。

  怎么体现雨化田武力值天下第一,身为一厂督主的威风霸气,一般的打打杀杀肯定不行。

  要降维打击,人家舞刀弄枪,他不需要,内力biubiubiu~
  自己波澜不惊,旁人却惊心动魄,气势如虹,荡气回肠。

  “东厂不敢杀的人我杀,东厂不敢管的事我管。”

  “一句话,东厂管得了的我要管,东厂管不了的我更要管。”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这就是西厂!”

  镜头随着陆远走出大殿,在枯树前停下。

  两侧枯树,些许落叶,秋日的暗黄色调,好似诉说此时大明王朝奸贼当道的无奈。

  摄影师在这里使用了移动仰拍,一个低的角度插入,从下往上拍摄。

  陆远半斜着身子,不用正眼看后方东厂众人,斜视镜头,眼底的轻狂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柔而戾。

  他自信而又嚣张道:“够不够清楚?”

  这一刻,西厂督主的霸气,似抹春雷,于悄无声息间迸发。

  “咔!过!”

  “保一条!”

  徐客心里就叫个舒坦,武打戏有武打戏的好,文戏也有文戏的妙。

  这种演技在线,一条过的丝滑,没有哪个导演不喜欢。

  可惜陆远和周讯的对手戏不多。

  他鼓掌笑道:“真棒!”

  方才那段戏,其实是个挺长的长镜头,数架摄影机,多角度拍摄,一气呵成。

  雨化田在戏里的首次出场,惊艳、嚣张跋扈、霸气凛然、威风八面。

  老实讲,这部戏拍到现在,到底如何,有哪些问题,作为导演的他早已心知肚明。

  屠龙刀侠肝义胆,倚天剑儿女情长,刀光剑影里,正是他心中追求的江湖。

  但周讯和李联杰给他的感觉不对,双方没有擦出火花,或者说擦的不到位。

  李联杰固然身手不凡,但容颜已然沧桑。

  不是说他不像,虽然没有当初演方世玉时的灵气,但眼神里的沧桑,倒是很有常年行走江湖后的落魄感。

  只是赵怀安和凌雁秋之间的情感,先天不足,没有江湖儿女的洒脱,反倒成了痴男怨女的纠缠。

  这对角色,注定不会如《新龙门客栈》中金湘玉和周淮安那般出彩。

  但,雨化田是个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