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伯虽然混不吝,可他仍然是一员武将。

  这些缺弟少肉的内侍哪里是他的对手。

  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踹飞了。

  柳山河使个眼色,一名官员便贴着墙根往外走,想要趁乱溜出去,把金吾卫或者锦衣卫叫过来。

  延安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这辈子也没有上过战场,小时候他爹用鞭子逼着他学的那点本事,全都用到这里了。

  “你小子属黄花鱼的,还会溜边儿啊,怎么,是想让这几个没出息的缠着老子,然后你去联络你们的同伙,聚众逼宫?还真让老子说对了,你们就是想造反!”

  泼脏水谁不会,扣帽子谁不会,刚才你们怎么编排老子的,老子现在原汁原味送还给你们。

  阿宝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硬着头皮对柳山河说道:“柳,柳首辅,陛,陛下让小的请您过去,有,有事相商。”

  柳山河暗中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不用面对延安伯这个粗人了。

  柳山河对上延安伯,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是柳山河还是低估了延安伯的不讲理。

  “哎哟,正好,既然陛下要和柳首辅议事,那咱们老哥几个也跟着一起去吧,人多了也热闹,对吧?”

  柳山河:对个屁!
  定国公高声道:“对对对,大家一起去!”

  另外几个勋贵连同那几位老宗室也一起附和:“走,咱们陪着柳首辅一起去。”

  柳山河:我不用你们陪。

  可是没有办法,这些人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紧贴着他不放。

  皇帝终于等到了柳山河,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柳山河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

  这十几位,哪个都不是皇帝想要见到的。

  夏公公满脸堆笑:“几位爵爷,不如先到隔壁喝喝茶,等.”

  没等夏公公把话说完,延安伯就打断了他:“喝喝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知道喝,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夏公公.
  若是以前,皇帝一个眼神,这些混不吝再不愿意,也要默默退出去。

  可今天这些人却是一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不出去的姿态。

  皇帝心中暗叫不好,这是要逼宫了。

  夏公公一见大事不妙,转身便往外跑,可是刚一动,就被定国公一个扫趟腿撂倒在地。

  严密闻讯匆匆带人赶过来,却连御书房也没能进去,就被两名武将拦住去路。

  “严指挥使,陛下正在里面议事,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严密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看一眼自己带来的人,二十多个,想要硬冲进去也不是不行,但是定国公延安伯这些人肯定留有后手。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严密便看到金吾卫指挥使苏世隆带着一队人飞奔而来。

  严密大喜,他和苏世隆也算是有点交情。

  “老苏,你来得正好,定国公和延安伯现在御书房内,意图逼宫!”

  苏世隆嗯了一声,伸出胳膊揽上严密肩头,笑嘻嘻地说道:“老严,过来,我和你说点事。”

  严密一怔,苏世隆什么时候多了个勾肩搭背的毛病?
  可是下一刻,他便感觉到苏世隆的大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箍在他的肩胛骨上。

  “你”

  他猛一回去,赫然发现他带来的人已经被金吾卫隔开,而苏世隆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尖刀。

  严密强压怒火,问道:“老苏,咱们共事几年,多多少少也有点香火之情,你今天这一出又是为何?”

  苏世隆还是那副嘻皮笑脸的样子:“严密,你是齐王养的狗,老子可不是!”

  严密大骇,怒目圆睁,他还记得当年南下路上,苏世隆那一脸的谄媚。

  严密一直认为,苏世隆虽然不是皇帝在青州的老班底,可也一定是一条忠犬。

  从什么时候开始,忠犬变成白眼狼了?

  御书房内还在僵持,一名武官快步而入,原本是想凑到定国公耳边小声耳语的,可定国公却大声喝道:“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那名武官看看定国公,又看看脸上阴晴不定的皇帝,高声说道:“锦衣卫指挥使严密意欲逼宫,已被拿下!”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皇帝如坠冰窟,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柳山河,此时眼中也闪过一抹急色。

  皇帝在青州蛰伏多年,手下当然有自己的人马,此时那些人马就驻扎在金陵城外,只需一个信号,便会冲进城中前来护驾。

  而柳山河的死士和部曲,此时也在城外的庄子里。

  就在今天早朝之前,无论是皇帝还是柳山河,全都没有想到形势会急转而下到这种地步。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他们被困在这小小的御书房里,哪怕城外有几万人马,此时也是动弹不得。

  延安伯冷笑:“陛下,到了此时此刻,您还要继续纵容柳山河这个贪赃枉法的老匹夫吗?”

  柳山河的心沉了下去,他小看了延安伯。

  他以为延安伯只是一个大老粗,却没想到这还是一只老狐狸。

  延安伯的这番话,是在给皇帝递梯子找台阶。

  就看皇帝肯不肯顺梯而下了。

  柳山河了解皇帝,他知道皇帝一定会接住这把梯子。

  果然,皇帝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看向柳山河,语气沉痛:“柳爱卿,你为何要这样做?外面说的那些,难道都是真的?你真的贪赃枉法了?”

  柳山河眯了眯眼睛,当务之急,是要离开皇宫。

  “臣有愧圣恩,臣愿前往大理寺听候审理。”

  延安伯呸了一声:“你想去大理寺,然后让你的那些死士把你救出去?想得美!”

  话音未落,定国公忽然扬手,一支袖箭疾射而出!

  谁也没想到定国公竟然在身上藏着暗器,柳山河根本来不及躲闪,那支袖箭便射进了他的咽喉。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就连一直站在定国公身边的延安伯也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定国公为何会杀了柳山河?

  他们之前商议的时候,不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闹一闹吗?

  自从到了金陵,勋贵们的风光虽然还在,可是却大不如前。

  皇帝重用青州的老班底,曾经在京城不可一势的勋贵们,只能在朝堂上当木头桩子,已经没有了话语权。

  延安伯便是其中之一。    自从延安伯府闹出丑闻之后,他的老脸便丢尽了。

  他连出门遛鸟都要被人嘲笑。

  来了金陵,这种局面不但没有改变,反而还比不上京城。

  延安伯郁闷得想要撞墙了。

  所以今天下了早朝,定国公和他商量,说要让柳山河出出丑,在趁机和皇帝讲讲条件,延安伯想都没想,便一口应下。

  是的,皇位上的人只要是姓周的,只要不会影响到他的爵位,在延安伯看来全都一样,他的那些慷慨陈辞,连他自己都不信。

  今上不是太祖的种,那关他屁事,哪怕不是太祖的种,那也是周家人。

  现在传出丑闻,这不是更好吗?
  至于柳山河,延安伯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若能趁机让这老小子靠边站,当然是一件好事。

  在这一刻之前,延安伯一直以为他是今天这场大戏的主角。

  所以他一直都在卖力地表现。

  只是延安伯万万没想到,定国公不但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杀了柳山河。

  延安伯虽然混不吝,可毕竟是在皇城里长大的,眼前的一切,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被定国公利用了,这场戏,定国公才是主角。

  柳山河的身体晃了晃,但倒在地上。

  皇帝惊恐地望着这一切,他看向定国公:“你,你与何苒勾结?”

  定国公冷然一笑:“何苒?”

  皇帝明白了,定国公背后的人不是何苒,很可能,他背后就没有人。

  “荆文广,你想造反?”

  定国公摇摇头:“请陛下即刻下罪己书,平复民愤。”

  皇帝一怔,定国公竟然不是让他让位,而是让他下罪己书?

  难道定国公要的不是皇位?
  皇帝心中起疑,但他更知道,此时此刻已经由不得他了。

  当务之急,是要保住性命。

  既然定国公让他下罪己书,那就是还不想让他死。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好,朕写。”

  夏公公走过来侍候笔墨,皇帝提笔想了想,便写了起来。

  屋内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延安伯心中惊涛骇浪,他偷眼看向定国公,见定国公神情平静,但眉宇间的自信,却让延安伯心中更加惊惧。

  和自己相比,定国公才是有备而来。

  今天的一切,全大人,以及朝堂之上那些义无反顾的朝臣,还有皇宫外面聚集的官员,以及呼天抢地大哭特哭的宗室们。

  是了,他可真蠢,他竟然以为这些人是自发而来。

  狗屁的自发,这些人都是定国公召集来的,定国公在下一盘大棋!
  延安伯压低声音,对定国公说道:“你真没与何苒合作?”

  定国公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我会与何苒合作?”

  延安伯一头雾水,定国公这是几个意思,他到底有没有与何苒合作?
  不过,延安伯还是觉得,定国公是不会与何苒合作的。

  没有原因,就是直觉。

  皇帝的罪己诏终定写好,定国公接过来看了看,还算满意。

  他看着皇帝在诏书上盖上玉玺,定国公这才对夏公公说道:“陛下累了,从今天开始,就劳烦夏公公多费心,贴身照顾陛下吧。”

  这就是要软禁的意思了。

  皇帝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看到还躺在地上的柳山河,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皇帝回了自己的寝宫,寝宫外面,苏世隆率领金吾卫把守,从这一天开始,皇帝便只能留在寝宫之中。

  罪己诏一出,百姓们的情绪果然暂时安定下来,定国公回到府里,直接进了书房。

  国公夫人并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但是今天金陵并不太平,外面的消息时不时会传进她的耳中,她隐隐猜出这一切都和丈夫有关。

  看着花瓶里开始枯萎的花枝,目光渐渐没有了焦距。

  直到深夜,定国公才回到内宅,便看到国公夫人没有睡,还在等着他。

  他正要说什么,便听到国公夫人说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惠山郡主吧,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放下?”

  定国公怔住,这种被人戳中心事的感觉并不太好。

  他默默坐下,语气淡淡:“你不要胡思乱想。”

  国公夫人自嘲一笑:“若是知道你与她有情,当年我决不会嫁给你。”

  当年,她也是直到成亲多年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一向与自己淡然相处的男人,竟然一直爱慕着另一个女人。

  惠山郡主,先太子之女,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但是国公夫人知道,惠山郡主并没有死。

  先太子去世时,惠山和眉山两位郡主都还在襁褓之中,她们并没有被养在深宫之中,而是被送到了慈恩寺,是慈恩寺的女尼们把她们抚养长大。

  少女时期的惠山郡主与年少的定国公相遇,两人有了一段情。

  但是命中注定,惠山郡主是不可能许配给权贵之家的。

  在远嫁的路上,定国公设下计策,准备金蝉脱壳,李代桃僵,救出惠山郡主,可是却没有想到,他的计策却被柳山河破坏,柳山河派人抢走了惠山郡主,并且还让惠山郡主怀上了他的孩子。

  十几年来,定国公每每想起此事,都会心如刀割。

  国公夫人无数次听到他在梦中嘶吼。

  国公夫人凄然一笑:“一定有人怀疑你与何苒合谋吧,其实他们都想错了,你怎么会看得上何苒呢,在你心里,只有她。

  我真想见见她,她何德何能,能令一文一武两位朝中大员为她神魂颠倒?”

  这也是国公夫人一直都想不通的。

  她虽然没有见过惠山郡主,但也从很多人口中得知,惠山郡主只是中人之姿,算不上美人。

  无论柳山河还是定国公,什么美人没有见过?
  若是因为权势,那更是大可不必,惠山郡主虽然出身高贵,可是先太子早就死了,且,死得那样不堪,惠山郡主和她的姐妹,还能活着长大已是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