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从自己的病患中,翻来找去,最后找到一位老财主。

  对方住在一个山村,从情理上讲,蓝衣卫,绝对不可能有人手,有动机,有精力去调查这样一个偏远之地的老财主的。

  他稍微花了点心思,就说服了老财主。

  “你也想确定,自己喝下药后,能顺利转世吧?”就这样一句话,他就让老财主配合他,写下了一张完整的生涯履历。

  他又调查了老财主的儿子和孙子,老婆邻居,互相印证。

  做的记录,可比衙门审讯犯人详细多了。

  而且很多记录中,都有相关的人证和物证。

  比如说某某年在某某地买了一幅画,在画上印了自己的章,哪个书生卖给他的……

  印象很深刻,如果真有转世之人,肯定能说的出来。

  若是说不出来,那就是朝廷在骗人。

  当然他这样做,很明白自己冒了多大的风险。

  他敢这样公开揭露朝廷敛财的把戏,可比聚众造反的危害大。

  无论成与不成,都会诛杀九族。

  连带着老财主,也逃不过。

  他是有些害怕的。

  但想一想,自己今年也快六十了,却还一事无成,救治些病人,也没有留下什么名声。

  功名上不过是个秀才,还差点因为岁考不及格,被老宗师除名,幸好有个同窗说了情,说他用心医术,老宗师开恩,才没有除名。

  但他医术也就是那样,不上不下,也不可能在史书留名。

  而这一次,他在惊险之中,看到了留名的希望。

  说白了,秀才医生并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圣人,同样有私心所在。

  书生最希望的就是留名,其次是发财和美人。

  后两者他指望不上了,就只能指望前者。

  这一回就是他留名的时刻!
  …………

  威省省府定威城。

  某月初一,秀才医生带着老财主,拿着不老泉,就在城中某校场中,在每月例行的转世者现身说法大会举行完毕后,公然向亲自主持大会的巡抚大人叫板……

  “学生薛文发,在此向巡抚大人求证转世之事。”他拿着个大纸喇叭,冲着红布包裹的高台喊道。

  巡抚大人本来今天很高兴,因为朝廷说了,明年之后,各种务农之人的税收减半。

  对他而言,这可是大好事:穷头百姓知道什么?
  朝廷说减半,他也说减半,但是往年欠下的银子可没有说不交。

  于是明年银子还是和往年一样征收,只不过是两部分:一半是该收的银子,上交朝廷;一半是欠银,进他和同僚的口袋。

  这可是一省的一半税收啊,往少了说,他也能弄到五十万两。

  别以为他不敢干,只要和几个同僚商量好了,这事就能做。

  至于什么蓝衣卫,他才不怕,压根没有那么灵,他们也是人。

  也就是对京城一地消息灵通,出了京城,同样两眼抹黑。

  结果正高兴时,突然来个秀才,说要进行验证转世之事,他本想让人打将出去,就说对方有犯上之举。

  结果旁边的师爷却道:“老爷,太后早早下旨,凡有求证者,必要进行回应。如果是在衙门也就罢了,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见者数万人……”

  巡抚大人想想朝廷的拨款,还有明年的税收银子,皱着眉头忍住了。

  “叫那酸丁近前来。”

  他随便指了个左右,让人叫秀才医生上高台。

  薛文发带着早就腿软的老财主,挤开人群,登上高台。

  校场上围观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刚刚三个转世之人,就能让他们谈论一个月。

  现在又来一个,那自然更加高兴。

  “学生,见过老大人。”薛文发恭敬地跪下。    “看你也是有功名之人,为何不体恤朝廷事务繁杂,要这样作事?”巡抚威严地说着。

  “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学生正是为朝廷着想,才千辛万苦找到一人,愿意当众服用不老泉。若是巡抚大人能找出此人的转世,相信大家对转世一说再无疑虑。”薛文发滔滔不绝地说着。

  是个硬骨头。

  巡抚顿时头大,为官三十年,他颇见过这样的书生,这些家伙只求名,不怕死,不爱钱,硬的软的都不行。

  “你起来吧,既然如此,小老儿,你家居何处,籍贯何方?不得做假,要知道转世之人,往往就在你身边不远。”巡抚大人看向充当试验品的老财主。

  老财主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支吾半天,都说不清楚。

  还是薛文发代他说了:“这位王员外,世居XXXX,籍贯……”

  “好吧,来人,探马三百里加急,立刻去他家乡附近打探。”巡抚拿了自己的牌子,递给师爷。

  师爷立刻照办。

  “现在,你可以喝下不老泉水了。”巡抚接着有些不耐烦地对着王员外道。

  老财主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颤颤微微地打开,蓝汪汪地,像玉液琼浆。

  他看了几眼,果断一口喝下。

  刚刚三个人的现身说法,给了他很大的勇气。

  美好的来世,我来了……

  来世我要娶二十七房……

  一月一轮,休息三天。

  带着美好的想法,老财主就地扑倒。

  死前脸上带着微笑。

  薛文发看着那笑容,却只觉得诡异非常。

  然而周围看客,却在轰然叫好。

  “哎呀,这位老爷成功转世了!”

  “真羡慕人家,来世带着宿慧,做任何事都是事半功倍。”

  “来世他又能继续享福了。”

  “不知这位老爷的财宝藏在哪儿,大家赶紧去探。”

  “哈哈哈……”

  羡慕者,妒忌者,看热闹的人,都在叫嚷着。

  薛文发头很大,一群傻瓜,被人愚弄的傻瓜啊。

  像极了那些被和尚们愚弄的善信们,把家产土地献给寺庙,结果家境败落,来世如何不知道,今生反正是毁了。

  前朝为此几次灭佛,为啥要灭?
  还不是因为百姓愚钝,根本抗不住和尚的舌绽莲花?

  必须得由朝廷出面,亲自清理才能解决。

  现在可好,朝廷亲自下场,主动愚弄百姓,为了榨取钱财,抛出同样的转世之说,这不是比和尚更加可怕吗?

  在薛文发眼中,大红官袍的巡抚大人变成一头老虎,朝廷仪仗,变成蜘蛛网。

  它们在笑,它们在流口水。

  而他薛文发,就要继承圣人之言,拯救苍生,破除迷惘,让人们回到现世生活,不要相信虚妄之说。

  此时的他,当然不知道神秘与理性,迷惘与科学之间的相关性。

  谁能相信,远比东方黑暗顽固,为区区几句话的解释就要打个头破血流的中世纪,偏偏能酿造出科学的美酒。

  讲究理性和实际,基本不搞宗教战争的东方,偏偏陷入了实用和经验的怪圈,一直上升不到理论高度。

  薛文发只将自己当成了救世的儒者。

  他决定牺牲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