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坐在床上,默然听着帐外脚步嘈杂,忽然心生凄凉之感,若将来自己果真病重,如此躺在床上了此一生,岂非生不如死?

    “大丈夫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还,得其所哉耳!”张辽猛然双目一凛,沉声道:“云长兄,汝果真诈病也?”

    念头一动,便觉心浮气躁,又咳嗽不止,喊杀还不如咳嗽声大,不到半个时辰渐消,一切又恢复如常。

    张虎回帐骂道:“这群缩头乌龟,竟想偷袭,也不看看是谁的人马。”

    张辽问道:“来了多少兵马?”

    张虎摇头道:“黑夜里分辨不清,只以乱箭射退,料他不敢再来。”

    张辽却神情凝重,缓缓道:“霍峻半月未出,忽来劫营,莫非官渡果真失守?”

    张虎笑道:“父亲放心,夏侯霸文武双全,乃是年轻一代翘楚,官渡岂能轻易失守?”

    营中一夜再无动静,张辽却心中忧虑,平明时分,武周急请入帐,禀告官渡果然失守。

    张辽于病中惊坐而起,马上传令升帐,众将尚不知消息,昨夜被人偷袭,个个怒气填膺,争抢去厮杀。

    牙将杨明请令道:“守军偷袭,必是城中器械不足,末将愿为先锋,今日必能破城。”

    不知是否是错觉,张辽忽觉今日喉咙舒服了一些,照例清了清嗓子,对众将言道:“近日来诸葛亮于军中散布谣言,乱我军心,守军才敢趁机偷袭。霍峻既有出兵之意,吾欲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侯成抱拳道:“将军所言极是,若能引霍峻出城,取昆阳不难。”

    张辽吩咐道:“可先传吾已卧病不起,杨明、朱慈二将继续攻城,却不必用力,以示军心不整,将士疲惫。到午时即退兵,守军必会趁势来攻,侯成、张虎埋伏于城外,截断其兵,某自大营接应,领精兵杀回,便可破城!”

    侯成大笑道:“昔日将军逍遥津大破孙权十万兵,今日昆阳必能再建奇功!”

    众将各去准备,张虎忧心道:“官渡已失,父亲为何不急回救许昌?若攻不下昆阳,岂非进退两难?”

    张辽缓缓道:“今兵势甚危,不决一死战,何得破局?关羽去向不明,吾心难安,或已暗地里取许昌,吾攻昆阳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父亲记得吃药,多保重身体。”张虎暗自一叹,退出帐外,吩咐亲兵按时煎药。

    张辽在帐中擦拭刀剑,刀刃上映出一张沧桑消瘦的面庞,须发灰白,愕然停住,喃喃道:“岁月蹉跎,不想已年近半百矣……”

    魏军继续攻城,但攻势已远不如先前猛烈,军中又传言官渡失守,张辽病重,全军人心惶惶,暗地里打探消息,流言四起。

    阵前唯有杨明、朱慈二将督军,不见张辽父子,魏军更信几分,一时间满营士气低落,行动散漫,连鼓声都弱了三分。

    二人见军心涣散,士兵踟蹰不前,冲到城下白白送死,不到中午便传令退兵。

    后军掉头先退,前军士兵刚回身,忽然城上鼓声大作,那痕迹斑驳的城门轰然打开,城内守军突然杀出。

    吊桥还未完全落下,当先一将便跃马而过,大刀横扫,几名还懒散后撤的魏军便被杀死,大吼道:“长沙杨陵在此,谁敢拦路?”

    “零陵邢道荣来也,都给我闪开,哇呀呀——”

    当先冲阵的正是杨陵,邢道荣紧随其后,作为曾经的荆南五虎,如今刘贤弃武从文,只剩他二人,并称潇湘双雄。

    自从来到中原,一直在后方督运粮草,看守城池,与魏军鲜有交兵机会,今日终于有上阵机会,如猛虎出笼,势不可挡。

    杨明、朱慈回身接住二人厮杀,但随后霍峻、吴巨又领兵杀出,魏军本就防备不及,再无大将抵挡,军中大乱,尽弃车仗辎重而走。

    杨明、朱慈见大势已去,忙拨马往营中逃走,杨陵、邢道荣从背后追来,直往魏军大营赶去。

    刚追到营门口,便见一将横刀立马昂然而立,金盔玄甲,蓝色征袍迎风鼓胀,乱军从他身旁狼狈而过,如礁石矗立洪流之中,渊渟岳峙。

    杨陵横刀喝道:“你便是魏将张辽?”

    张辽浓眉微蹙,并未答话,沉声道:“来将通名!”

    “哈哈哈,说出吾名,吓汝一跳!”邢道荣虚空挥动大刀:“可听过荆南五虎大名?”

    张辽微微摇头道:“不曾!”

    “大胆!”邢道荣勃然大怒,舞刀便杀过去。

    张辽眼眸冷锐,如鹰隼般扫过围拢上来的荆州军,拍马而出,黄龙钩镰刀划破空气,狠狠对向对方的兵刃。

    只听一声巨响,邢道荣惊呼一声,在马上坐立不稳,若不是新配了马鞍马镫,这一下恐怕要坠落马下,忙紧握刀柄,圈马厮杀。

    邢道荣的名位仅次于刘贤,但实力在荆南首屈一指,自从被调到南阳后,一直没有领兵机会,常心中不服,自忖他实力虽不如关羽、张飞,也与魏延等人不相上下,常有怀才不遇之叹。

    今日主动挑战张辽,就是要证明自己的实力,人都说刘琦有识人用人之能,此次要让刘琦知道,他也有眼瞎的时候。

    邢道荣意在扬名,上场便奋力发招,一把刀如惊涛骇浪,绵延不断,这是他惯用的先发制人的招数,在荆南十年间未逢对手。

    但此次遇到张辽,却发现对方如同山岳一般,任凭他如何猛攻,却岿然不动,反将自己震得手臂发麻。

    “看招吧!”张辽见败军陆续回营,一声沉喝,招式陡然改变。

    只见刀刃舞动如龙,快如闪电,扭转翻腾,竟让人眼花缭乱,反攻才开始,便杀得邢道荣手忙脚乱,杨陵见势不妙,赶忙上前相助,二人围住张辽厮杀。

    张辽舞动大刀,只见光华如匹练,将二人挟裹其中,三人都是用刀的高手,招式迅猛凌厉,金铁交鸣之声不断,如同走进了铁匠铺。

    三匹马如走马灯一般,张辽正一刀架开邢道荣,未等杨陵刀到,忽然反手撩去,沉闷的破风声如龙吟虎啸,仿佛将空气都撕裂开来。

    杨陵猝不及防,慌忙横刀招架,只听一声闷哼,大刀竟脱手向后飞去,吐出一口鲜血。

    “张文远竟恐怖如斯!”邢道荣已是满头大汗,见杨陵受伤,拨马便走:“杨将军快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