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巫手持符诏提着琉璃灯在夜里上了山,崎岖的山路铺满了阶梯,或者倒上了水泥,一些难走的道路甚至还有着栏杆。

    终于在半山腰的某一处,神巫看到了鬼神。

    鬼神等到神巫之后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也没有示意神巫跟上去,直接转身便朝着山上的某处走去。

    神巫早已习惯了鬼神引路,不紧不慢地跟在对方的身后。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条神巫也没有见过的路,准确地来说是一条环绕着悬崖绝壁修建的栈道。

    “咦?”

    “这里也有一条路吗?”

    神巫心想。

    她循路前行,穿过了这条贴着岩壁的险峻栈道。

    一只手提着琉璃灯,一只手虚扶着栏杆。

    这条贴着岩壁的栈道一共有数百米,但是随着神巫走过之后。

    她回过头却发现。

    那条走过的栈道竟然收回了岩壁之中,消失不见了。

    “这?”

    原来这条路只有在鬼神引路和想要人通过的时候,才会出现。

    她也不担心回不去,接着往前走去。

    穿过这条有些惊险神秘的小径栈道,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处凹陷在山体里的平台。

    平台里面,竟然修建着一座大约三层高的楼宇,外面的长格窗层层排列。

    楼宇上顶着山体凹陷的顶部,拱顶不是呈现尖塔形状,而是只有一个坡度地贴着岩壁斜着延伸下来,上面铺着琉璃瓦。

    而站在这里,一侧隐约能够看到另一头的汤泉流水,根据听见的隐隐水声,能够判断应该距离那边应该不远。

    “原来是这个方向,我还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原来这里面是这个样子的。”

    这座神峰植被茂密,原本也人迹罕至。

    原本也只有一条穿过竹林的路可以供山里人翻越,其他地方都是艰险难以攀登翻越。

    但是自从云中君显灵之后,这里时不时会多出一条路或者冒出一些什么建筑,那些建筑物和路就像是林中的草木一般突然间就生长了出来。

    一如,那座汤泉。

    而此间种种变化落在神巫的眼中,便都是云中君身为神仙的证明,只有神仙才有这般神通改天换地。

    神巫走上平台,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那塞在平台的楼宇前,正眺望着和神峰相连的一座陡峭无比好像一根柱子一样的石峰。

    这处平台从下面朝上看,被岩石和植被给挡住,从正面看,也刚好被那石峰给挡住。

    “神君!”

    神巫走到对方面前,行礼之后说道。

    云中君点了点头,依旧站在远处看着那石峰。

    那如同笔架或石柱一般的石峰其实也是神峰的一部分,是绵延向江边的那一部分,二者下面有近百米的高度是连接在一起的,到了百米以上便分开了。

    乍一看,就像是一根枝杈上长出的两個不同分枝。

    但是要过去那座石峰,普通人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必须从现在江晁脚下这个地方修一座桥过去,与此同时还必须有一座电梯,才能够抵达那石峰的顶部。

    突然,云中君指着那石峰的顶部问道。

    “你说,在那上面建一座塔怎么样?”

    神巫看向了石峰顶部,想象了一下。

    “那一定是一座能够摘星的塔。”

    “但是即使峰顶有塔,也不是凡人能够上去的吧?”

    “在这人世间,只有仙神才能够飞上那山巅云海。”

    望舒计划在那石峰的顶部建立一座信号塔,地底下的黄泉基地作为以后服务器和数据的储存中心是万分重要的,这座信号塔也是接下来为其服务的。

    不过这个工程被列为二期工程,暂时还没有动工,需要等到铁砂小地狱那边进入正轨了之后,这边才会一步步进行动工。

    江晁也想象着一座桥连接着那石峰,沿着那桥朝着那边走去,然后乘坐电梯一路往上,进入一座塔中。

    这一定是一条非常有趣的路途,而那座孤零零悬立在石峰之上的塔,也肯定十分幽静神秘。

    突然间,神巫手上的琉璃灯闪烁了起来。

    “咦?”

    神巫有些不明所以。

    云中君看了一下,便说道。

    “进来吧。”

    说完云中君转过身,朝着后面塞在山体里的三层小楼而去。

    门前有几个台阶,循着往上,云中君站在门前停下,抬起手按在门上。

    “嘀!”

    嘀嘀了两声之后,门便自动打开。

    云中君进去后,一盏盏墙壁上的琉璃灯便亮了起来,将整个楼宇照得通明。

    神巫跟着他一起进入其中,目光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其内部,一进入其中就发现这里内部的构造和外面完全不一样。

    入门后是一个宽阔的大厅,立着一根根木色柱子,直接通往顶部,高十余米,看上去十分敞亮。

    这楼宇看上去似乎有三层,内里竟然只有一层。

    四面竖直七八米的镂空窗户通透无比,可以看到外面,但是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大厅正中央是一座高两米多的雕像,雕刻的是一座大山,正是神峰,上面还有着水流淌下来,循环不休。

    神巫看着那石雕,不明白这水从哪里来,又如何能够一直不断地循环流淌。

    她甚至觉得。

    “这石雕莫不是一种和外面对应的法术,只要碰倒了这座山外面的山也会塌掉?”

    她原本还想要伸手摸一摸,但是又怕这一伸手碰坏了这石雕外面的山上也出了问题,于是有些惶然的不敢动弹,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

    神巫又看向了那些柱子上的灯,涂抹成木色的柱子上有着一个个童子的彩绘陶像。

    这些童子做出不一样的姿势,分别托起一盏盏琉璃灯,那光芒正是从灯中发出来的。

    而走到了一根柱子前,云中君伸手对向了神巫。

    “给我!”

    神巫看了一下手上的琉璃灯,立刻明白云中君是向她要这个。

    她连忙递了过去,双手奉上。

    云中君接过了琉璃灯之后,直接挂在了柱子上,立刻看到灯杆上一道道微弱的光芒变幻着,好像有着什么神秘的力量正在进入这盏琉璃灯里面。

    云中君说:“等会回去的时候,拿走就可以了。”

    神巫点了点头:“嗯!”

    穿过那柱子和石雕,里面展开着几重高大绵长的精致石头屏风。

    屏风上面雕刻的是云海重重,有仙人驾驭神车从云海之中而下,有仙官神吏、童男童女、白鹤鸾凤随行。

    过了屏风之后,后面竟然是一处高台。

    沿着台阶登上数十阶,高台前放着宝鼎焚着香,里面摆放着石塌和桌案,两侧的假山山石之中,哗啦啦的水流沿着水渠不断流淌而过,还摆放着一些盆景花草。

    正前方的壁上,有着一面看上去像是云壁一样的东西。

    更深处的一左一右两侧可以看到两个长廊,长廊深处有着两扇廊门,那一定是通往山体里面。

    在那深处,或许还有着什么其他的建筑。

    云中君:“我有时会来这里坐坐。”

    神巫:“这是您在人间的小洞天福地吗?”

    云中君:“洞天福地,算不上吧!”

    神巫:“那应当是您的一座仙府了。”

    云中君:“落成之前是这般想的,不过落成后却很少来,基本是空置了。”

    神巫:“为何?”

    云中君:“不习惯。”

    神巫:“不习惯?”

    云中君:“以前在天上,都已经习惯了,现在落到了地上,感觉很多事情都不习惯。”

    江晁倒没有说假话,他的意思是之前在空间站上的时候,不过听在神巫耳中却是另外一个意思。

    这里是望舒建设地下基地的时候顺手修建的。

    毕竟江晁一直挤在狭小的舱室里面,睡在控制室的座舱之中,长久下来也不是个事情,所以在这里建造了这么一处地方。

    不过一时之间让江晁搬出来,江晁反而不习惯。

    因此这里江晁除了来转转,也没有在这里睡过。

    在神巫看来,这里一尘不染各种陈设和造物玄妙无比,那窗户都是宝石琉璃制成,外面夜里已经很燥热了,这里密闭之中却有着阵阵凉风。

    神巫觉得这般好的地方,在云中君看来却说不习惯。

    她想。

    果然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这人间对于仙圣来说哪怕有万般好,终究是比不上天上的仙宫神阙的。

    云中君在榻上坐了下来,说。

    “若是符诏、琉璃灯用不了的时候可以来这里,之后便可以用了。”

    神巫站着说:“我怎可贸然闯入神君您的仙府。”

    云中君:“戴上面具的时候你不就是云中君吗?”

    神巫:“这,我来的时候定然将神面戴好。”

    神巫说完,抬起头却看到了墙壁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副面具。

    神巫看着那面具有些眼熟,远处乍一看有些像是之前云中君从她这里取走的一副神面。

    但是走近了一看,就发觉这分明就是不一样的东西。

    之前的神面是由竹子、绢帛、牛皮等物制成的,而这副面具神巫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制作出来的,一如之前在云中君那里看到的东西。

    这神面表面光滑得好像没有任何凸起,弧度圆润到不知道是如何打磨成这种地步。

    神巫抬头看着那神面的时候,神面那光滑到极致的表面甚至能够倒映出她清晰的影子。

    不过神巫至今也不明白,那一日云中君要走她的面具是做什么。

    云中君身为仙神,他就是真正的云中君。

    一个仙神云中君,要一个凡人之巫戴着来代表云中君的面具作甚。

    神巫戴上了神面,便成为了人们眼中的云中君。

    那么云中君为什么要这神面呢,当云中君戴上了神面的时候,又成为了什么?

    她想不透。

    而这个时候,云中君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想要戴上看看吗?”

    神巫立刻摇了摇头:“我怎么敢。”

    云中君:“戴上以后,可以看到九重天上的仙阙,也可以前往九地之下的幽冥,甚至可以神游大地。”

    神巫更不敢了,连看都不敢再看。

    ——

    阴阳老道收到了一封来自于金谷县的信。

    信是丹鹤道人写的,最近阴阳、鹤、鳌三道人各居一方,忙碌不已,见面也变得少了,相互之间只能以书信沟通。

    而这封信上面,详细描述着关于那一夜发生在社庙之外的事情。

    一个穿着和神巫一模一样衣服,戴着一模一样面具的人,坐着由两个鬼神抬着的神辇来到了金谷县的社庙,而随后鬼神便带走了那些五鬼道的妖人。

    阴阳老道收到信之后便想要去金谷县看一看,那社庙最近总有神异之事发生,同时也看看丹鹤在金谷县那边事情做得如何。

    从紫云峰前往金谷县的途中,阴阳老道经过神峰脚下。

    来都来了,他便想要上去看看。

    他想起了寒食节当日看到的阴间幽都和鬼伯之神,想到了司命之神投下的书简上记录的众生寿数,犹豫再三之后还是上山了。

    “上去看看吧!”

    祭巫听说了阴阳老道的来意之后,让人通知神巫。

    神巫听说了阴阳老道的到来也接见了他,其盘坐在帐幔后的神坛之上,听着老道说起这件事情。

    “神巫,那一日您带走了那些五鬼道的妖人,将他们都打入了幽都城中第一层冥狱的铁砂小地狱。”

    “敢问,这铁砂小地狱是在何处?”

    “这幽冥之中,又是何种景象,您是否亲眼看到了?”

    阴阳老道日渐苍老,时日无多。

    隐约也知道知道自己此生或许练不成仙丹,也难以求得长生了,那司命之上的竹简上自己的死去恐怕已经不远矣。

    哪怕现在就求得仙法,恐怕也做不成什么了。

    因此。

    老道对于这生死幽冥之事也变得越来越热衷,日也思,夜也想。

    人人皆害怕死后幽冥,他却变得日渐渴盼起来。

    有人说人死之后万事皆空,他却希望人死后还有阴间幽冥,哪怕是像佛门所说的有转世轮回也可。

    至少,也能有个念想。

    若是死后一切随之烟消云散,成了一场空,老道想到这也为之惶恐骇然。

    所以当知道幽冥真的存在的时候,他却不知畏惧,内心格外欢喜。

    “人这一生,生是一种开始,死也是一种开始。”

    “在那人间之下,尚有幽冥。”

    “在人间生是起始,在那幽冥之中,死才是起始。”

    不过,虽然确定了幽冥真的存在之后,阴阳老道还是有一些问题,希望能够在神巫这里得到解答。

    “众生死后,人人都可入那幽冥吗?”

    “入幽冥之后呢,我等若是人间有犯了罪业,都要在那阴间冥狱受刑罚?”

    “所谓罪业又是什么?”

    “杀人是罪业,杀生也是罪业,踩死一只蚂蚁是否也算?”

    “受刑罚过后呢,可否还有其他?”

    “人间生为初始,死为终结;那幽冥之中死也初始,又以何为终结呢?”

    阴阳老道盘坐在下首,昂首期盼着回应。

    神巫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不过她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寒食节当日“自己”竟然乘坐着鬼神之辇去了金谷县,自己怎么不知道?

    但是一转念,她便知道去金谷县的是谁了。

    神巫:“那不是我。”

    阴阳老道:“是云中君吗?”

    神巫:“是。”

    阴阳老道以为是云中君借神巫的躯体行走人间:“神巫果然是神巫,半是巫来半是仙神。”

    神巫:“所以你的问题我现在还无法解答,你还有何事要问的?”

    阴阳老道今日放开了许多:“没有了,只是希望神巫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看透这人世间的生死之相、阴阳之秘,能够指点一番老道,也让老道莫要这般彷徨。”

    神巫:“生死皆有天定,彷徨也好,认命也罢,又能若何,一切都在司命之神的竹简上写定了。”

    老道:“虽是如此,但是还是想要知道,我等死后究竟将会去何处;虽然生死已经在司命之神的竹简上写定,但是难免总奢望着,能够有机会逆天改命。”

    “求仙问道是如此,炼丹长生亦是如此。”

    神巫:“一切成空有何不好,总好过那下阴间冥狱。”

    老道:“非也非也,相比于下冥狱,想到一切皆空,反而更令老道畏惧。”

    老道走后,神巫坐在神坛的帐幔之中静静冥思着,想起刚刚对方所说的话。

    周围的群巫包括祭巫都跪坐在地,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敢动,生怕打扰了神巫的冥思。

    虽然这段时日,神巫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太大变化。

    但是在外人眼中。

    无形之中她的威势似乎变得越发重了,令人不敢直视。

    众人看到她,似乎已然分不清她到底是凡间之巫,还是云上之神。

    她想,寒食节当日云中君竟然乘坐神辇去了一趟金谷县,还和丹鹤道人下了一场棋局,之后应鹤道人的请求,命鬼神带走了那些五鬼道的妖人。

    她觉得有鬼神相随,那应当是云中君没有错,但是还是打算去确认一番。

    以防哪路妖人或者其他人冒充云中君,或者妄图做些什么。

    不过。

    她心中之前的一个疑惑似乎得到了解答。

    当她戴上了神面的时候,她就成了众人眼中的云中君。

    而当云中君戴上了神面,游戏在人间的时候。

    云中君便变成了众人眼中的神巫。

    天上的月,和那井中的月,好像在人眼中都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