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

    “五气……

    “安魂之法……”

    林觉头脑迷迷糊糊,回忆昨夜之事,只觉若真若幻,恍然如梦。

    如是缓慢走回到祠堂中。

    正是侵晨破晓时分,天光还没彻底亮起来,外头天空倒是透蓝了,东边也开始泛白了,可祠堂内依旧昏暗,地上也黑乎乎一片。

    不知该做什么,随意低头看了一眼,依稀可以辨别得出瓦砾砖块之类的杂物,似乎也有昨夜那汉子留下的东西。不过祠堂本就空空荡荡,没有什么应该带走的,也没有多停留的必要,他也就没有细看,抱起自己的被褥夹在肋下,提上柴刀,拿上油灯,便往外走去。

    脚步都不由有些漂浮。

    出了祠堂,沿着外头小巷一直走,刚出巷子没多远,忽然有一户民居打开了门,从里头出来一人,惊讶的看着他。

    “好小子!你真过了夜了?”

    “……”

    林觉转头看向这人,并不认识,想了一想,才回过味来,应该是汪家帮忙监视他们是否真在祠堂过了夜的,于是这才说道:

    “差不多吧……”

    “我带你去见太爷!”

    说完伸手从林觉手上拿过东西,林觉任他拿什么就给他什么,最后听他说了一句“跟我来”,便跟在他后头走。

    每走一段,天都更亮一分。

    直到走回汪老先生的老宅大院,朝阳已从东边出来,晨光也过了山。

    汪老太爷早已醒了,依旧坐在堂屋太师椅上,喝着早茶看他们,听那男子说林觉之事,大抵是确认他真在祠堂住了一夜。

    汪老太爷不禁意外,端杯看向林觉。

    “你真在里头睡了一夜?”

    “回老先生,不曾离开。”

    林觉看着这位老太爷和这间宽敞的堂屋,终于慢慢回过神,从那种若真若幻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真好似还在梦中啊。

    “那汉子半夜跑了,你都没跑?”

    “没跑……”

    “真是看错你了!”

    “……”

    “怎么没有精神?是一晚上没睡,还是被那祠堂中的东西给迷了?”老先生又转头看向身边一个妇人,“怎么待客的?给客人也倒一杯茶。”

    “都不是。”

    林觉如实摇头回道。

    “那怎么回事?”

    “只是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这么说来,昨夜你是见到那东西了?”汪老太爷不由放下了茶杯。

    “打了交道……”林觉回想到今早看到的那不大的身影,还有昨夜梦中本就模糊如今更是早已忘记的身影,还是摇了摇头,“不曾见真容。”

    “来都是客,别站着了,坐旁边,给我细细讲讲昨晚之事,讲讲你是怎么度过这一夜的。”

    “……”

    既然世上真有妖精鬼怪,这位名望不低的老者在这大几十年的生命里应当是见识过的,所以知晓有妖鬼来了自家祠堂,也没有太过惊慌。可连着三个在祠堂中过夜的人,一个老夫子,压根没有见到妖鬼,以他老人家的性格,说不定离开之后还说这里根本没有妖鬼,另一个直接睡了一夜,睡醒都已经天亮了,很可能这位汪老太爷也不知道自家祠堂中来的是何方神圣、长什么模样。

    那妇人给林觉端来一杯茶,林觉道了谢,一口下去,清冽的苦涩、菊香和多种滋味骤然冲击味蕾,倒是一下清醒了许多。

    “老先生不必忧心了,那位已经于今日早上离去,想来老先生家里的祠庙今后都无忧了。”

    “离去?”

    “正是。”

    “哦?这是为何?仔细说!”

    “昨晚我们……”

    林觉便一五一十,如实给他说来。

    渐渐堂屋里来了越来越多人,大抵是家中有地位或受宠的子孙,听得睁大了眼睛,门外也围了一些人,都扒在门框上,同样满脸的新奇。

    林觉耐着性子慢慢述说。

    只有追问,没有打断。

    被迫说得越发详细。

    只有屏住的呼吸,惊讶的目光,最多有些审视的眼神,没有当面的质疑。

    “最后我醒来,就快天亮了。”

    林觉认真说完,便坐在原地不动。

    上首的汪老太爷有些沉默,还在回味妖怪最后对林觉说的话。

    “……”

    最后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再度看向林觉:“若那东西真的走了,我们汪家倒是得多谢你了。”

    “不好这么说。”林觉又想了想,还是正色如实说道,“那位之所以今日离去,先有老先生的悬赏法子在前,让它不得安宁,后有老夫子和县城屠夫两个不好招惹的进去过,让它觉得麻烦难以对付,直到我这里,不过是终于到火候了。却也不光是我这最后一把火的作用。”

    “呵呵……”

    汪老太爷闻言笑了笑,却是问道:“你今年多少岁?”

    “才到舞象之年。”

    “难得难得……”

    汪老太爷连连点头,随即思索了下:

    “今日便当你没有说谎,那东西也不曾骗你,彻底离去了。无论如何也是你的功劳最大。

    “既然那妖鬼都知道念及你对伯父的一片孝心,我们汪家在此地也算是有名声的,自然不能比一只妖鬼还不如。何况我们本是邻村,你家有如此的困难,但凡有余力,于情于理,也是该帮扶一下才对。

    “这样,昨夜你们二人过夜,只有你没有半途离去,我便将另一份赏钱也一并给你,算作酬谢。另外你家伯父看病一事,也由我们汪家担了。

    “你觉得如何?”

    听完林觉在祠堂中和妖怪的对话,不知何时,汪老太爷从端着架子变得对林觉多了许多重视,此时居然侧头征询的望向他。

    “多谢老先生。”

    林觉连忙起身施礼。

    谦虚归谦虚,坦诚归坦诚,这个事情推让不得。

    汪老太爷抬眼打量着他,却是越看、越想越觉得不一般,于是又说:“给他换成二十两银子,方便他携带。”

    “谢过老先生。”

    “莫要急着回去,我们汪家也有一桌好菜招待你,务必吃了再走。”

    “这个就心领了。一夜未归,家里人该很担心了。何况家中大伯正卧病在床,饱受折磨,大娘和堂兄在病床前伺候亦是辛苦,缩衣减食,我如何敢在老先生这里吃好饭好菜呢?”

    林觉立刻推辞。

    “挺好。”

    汪老太爷依旧笑着,一摆手说:“那就把食材酒水准备妥当,晚些时候送到你家去。”

    “恭敬不如从命……”

    “今后若有要帮忙的,尽管来上门。”

    “多谢老先生。”

    林觉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好连声道谢。

    恍恍惚惚一夜,怀里便多了三块束腰蜂窝银,十两一块,多的一块给他买药用的,揣着好沉,拉扯着粗布衣裳。再被明亮天光一照,走出汪家宅门的林觉只感到一种难以言述的拥有感。

    飘飘浮浮的迈着步子,走回舒村,因为昨夜经历而产生的奇幻感并未被得了钱财的收获感与拥有感冲散,反倒随着时间变得越发浓郁,越发觉得奇妙。

    又有一种隔世般的不真实感。

    进村途经下桥亭,转角之时,又见那位村老和那群孩童。

    兴许是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觉,兴许是与妖法相斗耗了太多心神,又或者是刚看见了这个世界的陌生一面而感到疲累,林觉不由自主的停下步子,倚靠着墙壁,怔怔看向那个方向。

    村老依旧讲着神仙鬼话。

    孩童们依旧听得专注。

    故事也传入了林觉耳中,一下子连同以往所听过的所有故事,全都卷上他的心神。

    狐狸、鬼怪,善恶、神灵。

    修道、术法,神仙、长生。

    一粒金丹升天去;

    一件恶事落地来。

    半真半假,似实似幻,只在人口中。

    这类故事中的韵味仅用言语实在难以叙说,那种气韵恐怕只可以用心去体会,并不惊心动魄,并不严密理性,却是诡谲浪漫,意象动人。

    林觉不由自主的站在此地,呆呆的听着,脑子里却仍旧忍不住思索着那个问题——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既然世间有妖怪,是不是也有鬼魂?若有鬼魂,是不是也有神仙佛陀,也有道法修行?也有佛家说的三千世界,也有道家说的逍遥长生?

    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去寻呢?

    这仙道长生路,究竟在何方?

    所谓安魂之法,又该去哪里找?

    ……

    不知如何回到了家,见到大娘,也去见了大伯,简短说了昨夜之事和三十两银钱,在大娘的忧心叮嘱中,终于回到房间。

    房间简陋,却是心安之处。

    刚一躺下,正思索神游又头脑昏沉之时,却忽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回头一看——

    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古书。

    没有书名。

    是本陌生的书。

    林觉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今早起身出门又回到祠堂时,似乎也曾在黑暗中看见类似书册一样的东西,方方正正,只是当时昏暗看不清,又觉得恐怕是昨晚那人留下的,加之头脑昏昏沉沉充满思绪,于是没有去多管,只拿了被褥柴刀与油灯就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件。

    林觉不由将之拿起。

    “哗……”

    随手一翻,书中尽是空白。

    只有第一页有字。

    写着:

    吐气

    妖精鬼神常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