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来了!这是属于长安人的节日,不仅全城同乐,从天子到奴仆,而且取消宵禁!

    从上元节那天开始,之后连续三天,昼夜不休,活动不停!晚上不关城门,没有禁军巡夜,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长安居民可以到城内自由活动。

    长安的上元节,跟唐代别处的上元节是完全不同的。

    别处可能挂个花灯,家人在院子里摆上一点好酒好菜就完了,但长安城内的活动非常丰富,堪称是“不夜之城”。

    关于长安上元夜的诗句,那是震铄古今,名篇不少。不仅如此,历史上在上元节这天,还出过不少狗血的破事。

    唐中宗时期,某个上元夜庆典。

    当时的天子李显,在韦后的怂恿下,也参加庆典活动游街。这还不算,当时李显心血来潮,便下令打开宫门,让宫里的宫女也穿着便服跟着一起出来游玩。

    李显当时或许在想,这些宫女好不容易能出来一次,应该都对朕感激涕零吧!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超骨感。

    一夜过去,等队伍返回大明宫后清点人数时却发现,出行的宫女居然少了三千多人!

    于是从此以后,宫中的宫女再也没有在上元节游街的权力了。毕竟,要是再被宫女打脸,哪个皇帝也扛不住这样的羞辱。

    今年长安城内普天同庆的上元夜,李隆基在他所居住的兴庆宫勤政楼前,兴致盎然的观看长安城内形形色色的灯火。

    百姓百态,万家灯火,这一刻凝聚成了一副盛世美景。

    此时的长安,各坊与东西两市的市门都已经打开,游玩的人群,在城内川流不息的奔涌着。唐人热情奔放自信的性格,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远处宫城南面西门安福门的入口处,摆了一盏硕大无比的“灯轮”,上面点了五万盏形形色色的花灯。灯轮外面用锦帛套着,很多地方还挂着晶莹透彻的琉璃,在灯光下璀璨耀眼。

    这盏“灯轮”看着就如同一棵参天大树一般,高达数十丈。无论在长安城内哪個角落的人,只要一抬头,都能看到这盏灯轮的轮廓。

    灯轮下方歌声嘹亮、舞姿绰约。数百人组成的“踏歌人”队伍,组成了踏歌人的豪华阵容。当初去给方重勇与郑叔清传递消息的韦青,正是其中的领头之人。

    踏歌是以脚踏地为节、载歌载舞的群众性娱乐歌舞活动。参加者踏足而舞,联袂而歌,非常热闹。

    不过这种节目虽然名为“大众”,但没有领头之人肯定是不行的。

    梨园作为大唐艺术精英云集的皇家机构,自然不会缺席上元节这样的全国庆典。李隆基派韦青到这里镇场子,韦青嗓音洪亮而悠长,在其中担任“领唱”的角色。把气氛烘托到了高潮。

    踏歌人的节目完毕后,又有数千人的歌姬队伍,在月色灯光中,手牵着手,肩并着肩,拂袖、倾鬟、低头、弯腰、转身,队形不断移动变化,长舞不停。

    这些节目让长安城内的百姓看得大声叫好,狂呼过瘾。

    灯与月交相辉映,点亮了都城的夜晚。城中亦是有不少绳戏、竿木等杂技,东西两市的商品琳琅满目,游玩的行人光顾其间,讨价还价之音不绝于耳。

    郑叔清紧赶慢赶的想回长安,就是想在上元节敞开了玩,没想到他们还是没赶上。

    李隆基当然看不到这些灯轮下的表演,但是他心里还是很高兴,因为这些东西,都来自方重勇与郑叔清送来的那四十万贯。而这钱是李隆基放下面子要来的。

    也就是说,这是他这个皇帝“请客”,让长安城的所有人都爽一把。

    如若不然,没有这些钱,官府也请不起歌女,造不起灯轮,买不起酒水。这上元节的庆典,那可就比现在逊色多了。

    “力士,你看大唐在朕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这盛景可还如你所愿?”

    李隆基志得意满的转过身,指着窗外的灯火,询问身后面色平静一言不发的高力士道。

    “圣人千古一帝,功业已不逊太宗皇帝。”

    高力士轻声恭维说道。

    “哼,那是自然,朕一直以太宗为榜样。朕就是要打下一个大大的天下,让大唐的旗帜插遍每一处。

    率土之滨,皆为唐土。”

    李隆基背着双手,看着西南边那个硕大无比的灯轮,在夜空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就好似这开元盛世一般,璀璨夺目。

    “朕那三个不肖子呢?”

    李隆基忽然想到某一茬,眉头一皱,语气十分不悦。

    “回圣人,陈玄礼将军亲自带兵将东宫控制起来了。现在太子与鄂王、光王,皆被软禁于东宫内。太子妃之兄薛锈下狱,薛锈已然招供撺掇太子谋反之事,证据确凿。”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说道。

    李隆基忍不住冷笑,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太子都没有谋反,哪里有什么证据确凿呢?

    李隆基不过是想让太子李瑛知道,哪怕关系再铁的亲眷,在威逼利诱之下,也会说出违心之言,做出违心之事。薛锈是李瑛的大舅子,结果还不是审问一下就招供了?

    世间视死如归之人,又有多少呢?

    “将卷宗送到东宫,让朕的那几个不肖子看看。”李隆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见高力士还没走,他疑惑问道:“如何不去传旨?”

    “圣人还没有说如何处置太子、鄂王、光王三人,奴不敢去传旨。”

    高力士恭敬说道。

    听到这话,李隆基感觉像是吃了一颗苍蝇那般恶心。

    十三皇子李沄告发说太子李瑛借两千副盔甲,这其实是李隆基暗中授意他这么做的。

    太子与鄂王、光王有没有真的谋反,李隆基心里也是明白的。这些人想谋反,暗地里也在联络外臣,拉拢外臣,确实是图谋不轨。

    但若是谈及实质性的谋反举动,那也实实在在是没有的。

    一想到这,李隆基不由得有些心虚。太子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如何想。

    因为对李隆基来说,太子有没有谋反不重要,他想不想谋反才是排第一位的。李瑛和其他二王想谋反,那么他们就该死,就这么简单的道理。

    至于为什么说太子和二王想谋反,李隆基觉得,他自己认为是这样就可以了,不需要听别人在一旁叽叽歪歪。

    比如说那个老是把“太子乃国本”挂在嘴边的张九龄。

    其他的那些,就是有没有证人,有没有证据,犯罪的逻辑链条是否清晰,太子是不是被冤枉之类的,全都不重要。

    甚至可以不用装点门面搞什么审讯。

    “将薛锈处死,卷宗交给太子与二王查看,然后放他们回十王宅,解除禁制。”

    李隆基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高力士转身去传旨,稍稍松了口气。这个结局,比他预想的好不少。

    然而高力士还没走出勤政楼的房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令他毛骨悚然的话。

    “将薛氏灭门。除了太子与二王及子嗣外,其余十王宅内相干人等,无论主仆家眷,统统杀掉!”

    李隆基的命令不含一丝感情,就好像他杀的不是人,而是待宰的猪犬一般。

    “喏,奴这便去传旨。”

    高力士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的出了勤政楼。等走出去之后,这才感觉到自己心跳恢复了正常。在他印象里,李隆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统统杀掉”这四个字虽然短,但包含的信息量,却是极大。

    太子与其他二王的眷属与亲戚,府里的奴仆妃嫔,除了孩子,其余皆是一个不留。

    “要换太子了诶。”

    高力士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声。

    贵族们锦衣玉食,贵族们如履薄冰。

    稍有不慎,也会家门被屠灭,无处说理。

    皇权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上,无人可以摆脱。

    高力士知道李瑛是“无辜的”,所谓“谋反心证”,跟当年酷吏张汤的“腹诽之罪”雷同。

    你说你没有,但我认为你心里有,这便可以了。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我也不需要跟伱讲什么证据。

    权力场上无父子,太子是名正言顺可以顶替天子的存在,这就决定了不可能有什么父慈子孝,也决定了太子之路不会一帆风顺,更是证明了与太子离得近的人,极有可能被殃及池鱼。

    孰是孰非,谁可一言而决呢?既然决定参与这个游戏,就不要抱怨游戏规则残酷吧!

    高力士一边带着宫里的宦官前往东宫,一边感慨的思索。这一波,大概要死不少人了。

    权力重要,还是性命重要,这是每个权贵都要回答的问题。

    对于某些人来说,如果没有权,那这条命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同的人,恐怕答案也是不一样的吧。

    高力士满怀心事的来到东宫,对太子李瑛和二王传旨。

    听到自己居然被放过,三位皇子喜极而泣。至于府里其他人要无辜被杀,那不是他们关注的问题。

    老婆没了再娶,留着小命在,就一切皆有可能。

    李隆基辣手无情,他们又何尝是心怀慈悲之辈?

    不过是大鱼吃小鱼一般的权力博弈罢了。

    人命?人命算个屁!

    高力士面无表情看着相拥而泣的太子与二王,不知为何,觉得他们好像三条狗。

    回到勤政楼,高力士便听到房间内传来琴声。进入之后,李隆基已经换了一身儒衫,双手放在一张古琴上弹奏着。琴声之中,带着杀伐之意,铿锵狰狞。

    看到高力士进来了,李隆基停止弹奏,轻声询问道:“太子与二王如何?”

    “回圣人,喜极而泣罢了。”

    “去把李龟年叫上,朕要去灯轮那边听他奏乐!”

    李隆基匆匆忙忙的起身,很是亲切的拍了拍高力士肩膀说道。

    这让高力士有种错觉,或许太子李瑛等皇子,在李隆基心里的地位,还真不如自己这个宦官。

    “圣人请稍后,奴这便去梨园喊李龟年去南门灯轮处。”

    高力士恭敬说道。

    “速去速去,朕一时技痒,要与之同奏!对了,让韦青也别走了。”

    李隆基兴奋得如同一个孩子似的。

    ……

    “上元节啊,还是错过了上元节,我的长安花灯上元夜啊!”

    春暖花开,坐在从长安以东不远的“长乐驿”发出的马车上,郑叔清一个劲的唠叨哀嚎着,自己因为绕路而错过了一年一爽的长安上元节,此刻正悔恨不已。

    早知道就走武关道了,爬山很累,但不会耽误时间。

    “使君,您能不能不要再说了。上元夜那天,我们在黄河边的驿站,都快冻死了,连条狗都没有。驿站两旁的花灯挂得像是鬼火一般。这就是你念叨的上元节?不会是鬼节吧?”

    方重勇无奈的打断郑叔清说道。

    众人挤在拥挤的马车内胡侃着,长安郊外驿站繁忙得很,这马车里面还挤着一个醉醺醺的文士与他们同路,窝在角落里头睡觉。他不闹腾,郑叔清一行人就当他不存在了,该聊什么还是聊什么。

    “你这个黄口小儿懂个屁!长安的上元节,能和黄河边的破驿站比吗?那游街,那花灯,那腰细柔软的……”

    郑叔清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打住头。

    方重勇好像盲生发现华点,轻咳一声揶揄道: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郑使君,您看着一本正经的,似乎也很风流啊。

    是不是今年上元夜有貌美娘子等着你,让你心急如焚啊?”

    郑叔清刚要辩解,那个因为宿醉窝在马车角落里的文士却如同弹簧一般坐起,惊呼道:“好诗!好诗啊!是谁所作?”

    你踏马到底怎么回事?

    方重勇与郑叔清、严庄三人全都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位文士,至于跟车夫坐在一起的阿段显然看不到,方来鹊睡着了不知道。马车里本来闲散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你写的?”

    那文士看着方重勇问道。

    本来想承认,不过想想一个孩童写这样的诗好像确实比较离谱,方重勇指着郑叔清说道:“是这位使君写的,不知阁下是……”

    “在下李太白,敢问这位郑使君是……”

    李白?

    方重勇与郑叔清等人一愣,这也太踏马巧合了!

    “鄙人郑叔清,此前为夔州刺史,现在回京述职,久仰久仰。”

    发现眼前的人是李白,郑叔清一时间不好意思把方重勇的话撤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