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和郑叔清的判断是正确的,李隆基被舔的很“舒服”,并未追究郑叔清“怠慢”杨玉环的事情,反而是赏赐了一百匹唐锦。然后老郑一匹都没留下,都拿去……打点关系了。

    “上次你答应的无敌双胞胎姐妹花呢?”

    几天后,方家宅院的书房里,双方刚刚落座,方重勇就看着郑叔清询问道。

    “什么双胞胎?什么姐妹花?”

    郑叔清一愣,完全不知道方重勇在说什么,他早就忘记这一茬了。

    “你不是说事成之后,送我一对双胞胎姐妹花么?现在唐锦那事我帮你解决了吧?

    你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呢?

    都是大人了,还来哄骗一个孩子?”

    方重勇对收不收姐妹花不在意,但他对老郑三番四次放空头支票极为不满。

    “哦,你说这个啊。少年戒色,我怎么能害你呢。那双胞胎姐妹花送不得,送不得。”

    郑叔清言不由衷的说道。

    看到方重勇在爆发的边缘,他连忙开口道:“我给伱准备了一份大礼,明日穿得正式一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会是相亲吧?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挖墙脚,不厚道啊……”

    方重勇满脸疑惑的看着郑叔清问道。

    “我知道,你跟王家女有婚约嘛。放心,是好事,绝对的好事!明天我来接你。”

    郑叔清越是这么说,方重勇就感觉越是不对劲。

    他轻叹一声问道:“有什么事情帮忙,你直接说好了,不必绕弯子。”

    老郑找他就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是这样的,那個户部侍郎的官,我当得不是很顺……”

    郑叔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反正大家都这么熟了,找别人询问他也不是很好意思,再说也信不过。

    方重勇哀叹一声,无奈摊开手说道:“求官应该去找右相,或者找圣人,你到我这里能求到什么呢?”

    “唉,这就是你不明白了,户部下设户部司、度支司、金部司、仓部司。一个尚书两个侍郎,每个侍郎分管两个司,看起来好像很忙对吧?”

    “然后呢?”

    “然后容易出政绩的户部司与度支司,是另外一个侍郎掌管,我乃是掌管金部司与仓部司。”

    郑叔清开始大倒苦水。

    金部司呢,是掌全国库藏出纳、权衡度量之数,以及长安与洛阳两京市、互市、和市、宫市交易之事,百官军镇蕃客之赐及给宫人、王妃、官奴婢衣服等事。

    仓部司呢,是掌全国库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事。

    这两部都有正副主官,官职为郎中一人(从五品上),员外郎一人(从六品上)。下辖主事三人,令史十人,书令史二十一人,计史一人,掌固四人。

    呵呵,看起来郑叔清麾下人确实不少。

    但只要想想大唐有好几千万人啊!再看户部这些司曹的人数,就知道户部不是人太多,而是人少得可怜,如果按照规章制度走程序,只怕连正常运转都很难了。

    然而现在户部已然在正常运转,那便要反推回来,想想户部本身的权力是不是真的如典章上说的这样牛逼。

    所以结果很明白了,其实不是户部的官员少了,而是户部的权力,被别的衙门给分走了,所以导致户部并没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

    事实也正是如此,经过郑叔清这么一解释,方重勇就已然完全理解老郑为什么如此着急了。

    其实户部这两个司,权力大部分都是虚的。也就是说,负责执行的机构另有其人,只是办完了事情以后,来户部这边存个档报个到而已。户部并不能直接控制这些事务的运转。

    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大唐中枢“九寺”之一的“太府寺”了。

    它是负责管理经济事务的机关,又称外府寺、司府寺。其长官为太府卿,副官为太府少卿,各一员。

    太府寺负责管理国家财货和贸易事务,其下属有:两京诸市署,掌管财货交易;左藏署,掌管钱帛,实际上就是国家的金库;右藏署,掌管金玉、珠宝、铜铁与骨角等物。

    此外,开元以来,李隆基还命太府寺在两京设置常平署,负责主管平籴之事,即国家在丰年收购粮食储存,准备在荒年发售,以稳定物价,安定人心。

    那么问题来了,户部的金部司好像跟太府寺的职能高度重叠啊,到时候产生矛盾了,谁听谁的呢?

    这是个不能回避的问题。

    朝廷给出的答案是:以太府寺为主,户部只有知情权,没有管辖权。

    户部的职权已经在大唐建立后的这一百多年里,被很多其他部门渐渐掏空了。

    因此郑叔清现在不是太忙,而是太闲了。户部的那些事情,可以自如运转,根本不需要他来插手。

    或者换个说法,郑叔清身上光有“侍郎”这个官位是不够的,他现在还缺乏一个关键的“差遣”。

    名义上有了侍郎的官位,权力上却没有侍郎该有的实力。这就是现在郑叔清的尴尬处境。

    老郑身上缺乏的这个“差遣”,才是他在中枢存在的根本意义。

    户部的事情,本身就可以自行有序运转,难道户部侍郎的工作就是每天看看账册,然后喝喝茶就完事了么?

    或许看账册是户部侍郎的日常事项之一,但简单混日子,却不是唐代官场的规矩。

    唐代的所谓“差遣”,那是有什么事情就设什么官。包括“节度使”在内,最开始其实都是差遣,而并非官位。

    具体有什么差遣,这个才是郑叔清能出什么政绩的关键。

    至于户部日常琐碎,不提也罢。

    “右相昨日问我,要不要接修漕渠的差遣,也就是修从长安到洛阳之间的漕渠,以利漕运。你说这个差遣,我要不要接呢?接了就是户部侍郎兼转运使了。”

    郑叔清有些犹豫的问道。

    方重勇前世汉语词汇中的“官职”二字,在此时就有明显划分,两个字代表了两个意思,组合起来变成了一个新词。一千多年以来,基本上保持了词汇的原意。

    侍郎是官,李林甫交代修漕渠的差遣是“转运使”,是职。二者合在一起,才是大唐官僚的基本配置,合称“官职”。

    而“豪华配置”,则可能是一个官配上几个职,然后再加上一些散官头衔。比如说“户部侍郎兼盐铁使、转运使”之类的。

    官员权力的来源,是来自差遣而非官位本身。

    所以说唐代的官,哪有那么容易做啊!普通人以为户部侍郎就是整日在六部的衙门里面混时间等下班,如果真是那样,户部早就被裁撤了。

    “就是说,你需要一个转运使的差遣,然后接修漕渠的差事,对么?”

    弯弯绕绕一大堆,方重勇总算是听懂了郑叔清到底要做什么了。

    “正是如此。”

    郑叔清微微点头,面色肃然。

    “郑侍郎应该是不想干这个差遣吧。”

    方重勇一脸古怪看着郑叔清问道,对方要是想干这个差事,只怕早就跟李林甫打包票了,犯得着来自己这里“取经”么。

    “谁说不是呢。”

    郑叔清叹了口气说道:“我自己什么德行,那是再清楚不过了。挖漕渠啊,那不是一般人能办的,得心够狠才行。我这个人就是心不够狠,还担心名声坏了。”

    “挖漕渠需要心狠?”

    方重勇抓抓头,没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逻辑。

    “圣人是个急性子。你预计要挖五年,圣人不可能等你五年,估计最多三年。然后挖的时候呢,可能遇到各种问题,正常进度,那就说不好得要六七年了。

    正因为这样,所以要不断发动徭役,让沿途百姓都来修漕渠。既然工程催得着急,一般方法肯定不行,那必须得日夜不停的修。

    修好了以后还不算数,还得让漕船按时将货物运到长安,让圣人看到效果才行。这里头,要发动多少人力,消耗多少物力?

    成了还好说,万一修不成,到时候肯定要有替罪羊被推出来,你觉得谁会比我更适合当替罪羊呢?

    是右相,还是圣人?”

    郑叔清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总结为六个字就是:不好搞,风险大。

    修漕渠本身就不容易,然后要赶工期。

    赶工期不说,还要能顺利通航。

    通航了不说,还得让洛阳的粮秣与财货顺利及时运输到长安!

    要知道,李隆基来验收工程,他可不是从长安沿着漕渠出发到洛阳,看这条漕渠修得怎么样的。

    这位大唐圣人验收漕运工程的硬标准就一个:

    你给我把货从洛阳送到长安了没有?

    如果送了,那么你送了多少?花了多少时间?

    这个政绩太踏马难搞了,老郑回去想了三天,越想越觉得坑太大,根本填不平!

    “郑侍郎,我有一句话想说,你能不能恕我年幼无知,让我畅所欲言?”

    方重勇幽幽问道。

    一听这话,郑叔清就感觉大事不妙。

    他长叹一声道:“你说吧,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是这样的,其实山川地理的走向,自有天数。非人力可以轻易更改,此乃人不能胜天。

    这也是为什么人工开凿的沟渠总是容易损坏淤塞的原因。

    从长安另外开辟一条漕渠通洛阳,这是在逆天而行。或许数年内还有些作用,但我敢肯定,十年以内,此漕渠必废。

    一个必定会废掉的漕渠,郑侍郎还是不要太上心的好,就算功绩做出来了,也不过是取悦圣人一时半会而已,不顶什么大用。

    郑侍郎不如把差事推掉吧。”

    方重勇非常诚恳的说道。

    他就不相信自己说的这些,郑叔清这个老硬币看不出来!

    通济渠、永济渠这两条运河,当初在修的时候,就考虑了地形和地势。所以它们基本上还是比较稳定的,早前也都是局部运河,运作了少说也有数百年。

    但现在开凿的这条漕渠,乃是典型的“逆天而行”,严重违背的黄河渭河水系的运转规律。换句话说,这玩意迟早要废的,如果要维持漕渠通畅,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会大到不可想象!

    “其实,此渠确有不妥,但朝中诸公,都有不能言明的原因。现在你在这里说这条漕渠不该修,没有任何意义。”

    郑叔清长叹一声说道。

    谁不知道这漕渠修着肯定不太对劲呢?

    当然是知道的。可是,长安所需的粮秣,以及转运西域的物资,都急需这条新的大动脉!

    哪件事情最急,就先做哪件事,这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你是说,推掉这差事?”

    郑叔清有些不舍的问道,他完全可以预料到,这条漕渠如果修成功了,自己起码可以混个户部尚书,或者转个太府卿之类的官职。

    但如果推掉这份差遣……只能说李林甫也是有脾气的,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不好说了。

    上次郑叔清跪舔杨玉环,回去后就到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给这位大唐右相解释了很久,才算勉强过关。

    而这也不是老郑能言善辩,主要还是李林甫如今正在用人之际,不想节外生枝,也担心别的势力,比如张守珪,从自己这边挖墙脚。

    要不然,老郑这波起码被贬官是免不掉的。

    “长痛不如短痛。”

    方重勇强调道。

    郑叔清微微点头,无声叹息,算是默认接受了。

    “其实,大唐与吐蕃的全面战争,已经迫在眉睫,火烧眉毛了。到时候,往河西与陇右输送粮秣、兵员等事务,定然会成为户部的重中之重。

    郑侍郎不如跟右相请示一下,同样是求一个转运使的差遣,只是不去修漕渠,而是负责转运从长安到河西等地的物资。

    唐军若是败了,郑侍郎自然会被牵连贬官。可若是唐军胜利了,无论后方保障是否得力,郑侍郎都是躺着升官。这个差遣,可还做得?”

    听到这话,郑叔清想起当日在长安驿站见到牛仙客时,对方描述的一些事情。

    确实,河西与陇右那边的战事,已经是迫在眉睫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后勤保障这一块,实际上是很容易出政绩的。

    前提是唐军跟吐蕃打仗,要打赢。如果打输了,哪怕郑叔清能自证清白,说明物资保障得力,最多也就能保一个不被治罪。

    到底要不要赌唐军赢呢?

    郑叔清低着头不说话,好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这次,我正在运作我未来岳父王忠嗣去河西为边将。郑侍郎可以赌一把,而且你在长安负责后勤供给,唐军的赢面也更大些。”

    方重勇压低声音说道。

    “行,就这么办,我现在就去找右相说这件事。”

    郑叔清慎重点头道。

    “呃,你真的有把握么?”

    郑叔清又忍不住疑惑问道。

    “放心,我也会去河西,总不能把自己也坑了吧?”

    方重勇拍拍胸脯担保道。

    听到这话郑叔清一愣,随即反问道:“你去河西做什么?你又拿不动刀!”

    “只当是见识一下西域的风情吧。”

    方重勇随口打哈哈说道。

    二人分别之后,郑叔清立刻去找了李林甫商议此事。

    果不其然,李林甫正愁没有机会染指河西政务军务,郑叔清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首肯。李林甫甚至当场拍板,这个差事,可以没有任何难度的将其拿下。

    而到了第二天,当郑叔清带着穿着唐锦袍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方重勇,来到位于朱雀门街东第四街街东从北数的第八坊,也就是宣平坊时,这位长安神童彻底傻眼了。

    “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看到郑叔清要走进一间普通的宅院,方重勇忽然停住脚步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