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照耀之下,穿着白色丝绸睡衣,露出白皙香肩的金丝凯亚坐在床上。她微微扬起下巴,柔媚的眼神中带着挑衅,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高贵美人。

    除了美丽,更是有一种举手投足的贵气。

    她就这样直勾勾看着走进卧房的方重勇,然后用小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榻。

    意味深长。

    虽然金丝凯亚一句话也没说,但似乎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阿郎不过来坐么?”

    金丝凯亚看方重勇盯着自己半天没动,语气轻佻的反问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装,早点办事啊!

    金丝凯亚心中暗暗发誓,今夜一定要在床上征服这个男人,让他对自己欲罢不能!

    “其实吧,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先看看这个再说。”

    方重勇走上前去,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金丝凯亚。

    “难道妾身还没有一张纸重要么?”

    金丝凯亚毫不在意的嘴里碎碎念,同时伸出白皙又纤弱的小手,接过那张纸。然后她举起梳妆台上的油灯,开始阅读纸上写着的内容。

    几乎是一瞬间,金丝凯亚握着灯台的手,就抖得几乎拿不稳东西!

    她脸上的轻松之色,伴随着若隐若现的骄傲,全都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剩下的,唯有无尽的恐慌!

    “这,这这……阿郎给妾身看这东西做什么?莫名其妙的。”

    金丝凯亚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问道。而她不停发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毕竟还是十多岁的少女,哪里藏得住心事呢,方重勇暗暗感觉惋惜。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方重勇搬了一张胡凳,坐到金丝凯亚的对面。

    他也不管对方同意不同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从前西域有個小国,在两个大国之间左右逢源。别问是哪两个大国,问就是大汉与匈奴。

    有一天,大汉的某个将军,觊觎这个小国的财宝,于是这个小国的国王,为了国家的生存,向这个将军行贿。

    不过却是被拒绝了,因为大汉的这个将军,要的不止是这点塞牙缝的东西,他要的东西,国王给不起!

    于是国王便让他的长子前往匈奴求救,让女儿去找大汉某个可以管束那个将军的高官求救。

    而他的那个女儿,却根本不理解父亲的苦心。这位国王在西域多年,见识过很多风浪,他自然是明白,求大汉的官员根本无法奏效。

    这些官员都是官官相护,不可能有谁会为了给一个西域小国主持公道,而得罪大汉天子,得罪同僚。

    他真正的期盼,只在于长子能够搬来救兵而已;对于女儿,不过是希望她今后能过上平安富足的日子,不要在战火中继续奔波了。

    而他那个愚蠢的女儿,却还以为自己长袖善舞,努力用自己的美色,如同荡妇一样妄图在床上收买大汉的高官,妄图改变大汉在西域的国策与军略。

    玩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而已。”

    方重勇还没说完,金丝凯亚就发出声高八度的尖叫,对着他咆哮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许你再说了!”

    她站到床板上,双手捂着头,随后又做着毫无意义的肢体动作,恍若癫狂。

    梦想就如同美丽的泡沫,看上去五光十色,但实际上哪怕针尖一般的触碰,也足以将其戳破。

    啪的一声,就没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

    方重勇很理解对方此刻的心情,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看着金丝凯亚歇斯底里一般的疯癫,既不出言讥讽,也不上前制止。

    对于没有威胁到自己的人和事,方重勇向来都是给予他们最大的宽容与谅解。

    不一会,金丝凯亚闹够了,无力的跪坐到床上,双手捂着脸,一阵一阵的低声抽泣。

    “父爱总是无声而伟岸的,子女们常常不太容易理解他们的苦心。当你哪一天理解你父亲的苦心,这份无声的爱,会成为你人生当中的宝贵财富。”

    说完,方重勇解下自己的大氅,裹在穿得很清凉的金丝凯亚身上,悄然退出了房间。

    受伤的小兽,还是留一点空间,让她自己舔伤口吧。

    出门之后,方重勇忍不住轻叹一声。没有乘人之危做出下流的事情,让他内心有一丝骄傲。

    ……

    “睡了吗?”

    卧房里,阿娜耶一边假装在看医术,一边故作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不知道,现在应该睡了吧。

    我给她看了一封信,她就崩溃了。”

    方重勇满不在乎的说道,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的小事,而不是今夜他完全可以占有一位绝色美人。

    看方重勇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阿娜耶凑过来小声问道:“阿郎在搞什么鬼啊,今夜不应该是办事的时候么,你偏偏把人给晾着?对了,那封信上写着什么?”

    她知道方重勇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可是这种事情跟沉不沉得住气没关系。反正跑不了的,早点吃嘴里呗,还客气个什么,扭扭捏捏的不像话!

    “看看这个,抄录的副本之一,准备让边令诚派人送回长安的。”

    方重勇变戏法一样,从袖口里掏出金丝凯亚写给她父亲那封信的副本,只不过是夹在了一份奏折当中。

    阿娜耶打开信纸一看,上面的内容,是以金丝凯亚的语气,建议她父兄向黑衣大食求助,打退大唐,光复石国。虽然是抄录版,但里面的内容也足以让人心惊肉跳了。

    这不是一只人畜无害的花蝴蝶,而是一条稍稍不注意,就会对人露出獠牙的斑斓毒蛇啊!

    阿娜耶承认她是有点小看自己这位远房小表妹了。

    “呵呵,妾身还以为阿郎权势逼人,让那个小婊砸委曲求全了呢。原来人家盘算着唐军大败,引黑衣大食来报仇啊。

    真要有那一天,阿郎绝对要被基哥处置吧?这小婊砸真是该死!”

    阿娜耶有些担忧又有些愤慨的问道,觉得金丝凯亚这野娘们当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给她看了自己的那份杰作,她就彻底崩溃了。

    金丝凯亚现在对于复国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很有必要让她认清现实。

    现在痛了,总比将来癫狂要好。”

    方重勇无奈摇头说道。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很多事情,是不能稀里糊涂糊弄过去的。

    方重勇知道,现在金丝凯亚被石国使团背叛,又国破家亡,内心肯定异常需要依靠。这个时候如果不把那封信拿出来,反而当一个暖男,假仁假义说些好听的,再把她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肯定能享受到这个女人全心全意的服侍。

    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不过,之后如何呢?难道把这个女人随便玩玩以后,就送人一了百了么?真要送人倒也无妨了,可若是留在身边,那么金丝凯亚就不能有二心。

    将来这个偏执的女人,若是无意中察觉到自己的计谋异常幼稚,而且早就被某人看穿,被欺骗。

    甚至她自己还像是白痴一样,如同妓女一般,为了所谓计策,在床上全心全意取悦早就看穿自己的男人。

    这个女人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甚至堕入深渊黑化呢?

    她会不会一直记得国破家亡的仇恨,并将其转移到骗奸自己的方重勇身上呢?

    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不仅有,甚至还不小。反正,相逢一笑泯恩仇这种事情是别指望了。

    与其给自己埋一个大雷,晚上睡觉还要防着对方背刺,还不如以实情相告。

    这就叫白天不做亏心事,夜里不怕鬼叫门!

    方重勇又不是真的缺女人!

    “自古美人爱英雄,奈何英雄极冷漠。”

    阿娜耶忍不住附庸风雅说了一句打油诗,也不知道金丝凯亚是幸运还是倒霉,摊上方重勇这个异于常人的怪物。

    以至于那些狗血套路都失效了!

    “我手下这么多人,数万将士的性命。我既然带他们来西域,就要安安稳稳的把他们带回本镇。

    因为一个女人,把他们置于危险之中,我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更何况,伱也在军中,在我身边。和你比起来,金丝凯亚也就不值一提了,我何必在乎她心里那点幽怨?”

    方重勇正色说道。

    他现在是西域经略大使啊,大唐西面防线的延伸与经营,可谓是全操持在自己手里。

    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深刻影响大唐西北未来数十年的边防形势。

    如此重权,岂能见到个貌美的西域公主,就被迷得走不动路?

    真要那样,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方重勇对那些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的色胚,深感鄙夷。

    “当年在河西的时候,一句方使君比什么话都好用。我拿这件事当笑话跟你说,你却说这是立言立信,诚信守约乃是立身之本。

    如今看来,阿郎确实不是虚言。你就是干大事的人,哪怕没有你父亲的地位,你也迟早会出人头地的。”

    阿娜耶感慨的叹息了一句,将头靠在方重勇的肩膀上。

    她这回总算是知道方重勇“收放自如”是什么意思了。无论是当初在卧房里吓唬金丝凯亚,还是现在“以礼相待”,方重勇对于人心的掌控,已经非常自然非常成熟了。

    金丝凯亚空有一身的美色,却压根发挥不出计谋的实力。看来,美人计这种计策,也不是对谁都能用,对谁都管用的啊!

    阿娜耶一边感慨,一边疲惫的躺在方重勇身边缓缓睡去,脸上满是恬静的笑容。

    ……

    虽然是在等封常清的消息,但是方重勇还是派王难得领兵五千,屯扎于伊犁河谷南面,隔了一座山的特克斯河岸边扎营。

    特克斯是蒙古语,意为“野山羊众多的河”,此时还未被命名。西汉时期,这里是塞种人、大月氏、乌孙人的牧游区。

    这片地区,对于古代的生产力来说,非常难以取舍。

    一方面,这里可以提供规模可观的牧场,让游牧民族在此生息繁衍,而且这一带是西域唯一没有荒漠的区域;

    另外一方面,这块草场位于两山夹缝之间的河谷地区,没有任何战略纵深,本地草场也养不活规模足以自保的部落,又没有条件进行农耕。

    因此,它便成为了大国争霸夹缝中的一片树叶。守又没法守住,放牧地方又不够大,也没有条件屯田农耕。

    这片谷地的自然条件,远远比不上伊犁河谷,大军在这里显然也无法长期自持。尽管如此,然而方重勇依旧不得不派一支军队前出到这里,以为预警和快速反应。

    因为这里离碎叶镇所在的热海(即面积极大的伊塞克湖),已经是近在咫尺,骑兵奔袭两日一夜可至。

    战争的气息,已经不需要去特别寻觅,几乎是扑面而来了。

    又过了十日,封常清终于心急火燎的赶回,然后带回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十姓可汗不由分说将他软禁,好在突骑施某部一个名叫移拨的首领,仰慕大唐风华,趁着十姓可汗不注意,派人悄悄将封常清放走了。

    临走前还给够了饮水与干粮,要不然,封常清肯定没法从碎叶镇一路浪回伊犁河谷。

    “十姓可汗如此大胆,竟敢扣押唐军使者?”

    八卦城府衙大堂内,方重勇一脸不可思议,看着封常清询问道。

    盛唐的边镇荣光,那可不是大宋时候那种频繁退让,丘八毫无地位的时代可以比拟啊!

    突骑施已经过了辉煌时代,如今都在一隅苟延残喘了,居然还有这种胆子?

    “回方大使,一开始,十姓可汗确实是热情款待了末将。

    然而当末将说出大使要求的那些话时,特别是怀疑他与大食国有勾结时,十姓可汗就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气急败坏的下令将末将扣押软禁。

    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所以末将如今也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听移拨派来的人说,突骑施与大食国确有勾结。方大使您或许还不知道,其实石国表面上看是西域小国,但其王室一直都是西突厥所属贵族已然数十年,其源头与突骑施还有几分渊源。

    高仙芝在石国的作为,让很多类似的势力,都有些担忧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石国。所以末将以为,十姓可汗暗地里跟大食国眉来眼去,实际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封常清将他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听得大堂内何昌期等人啧啧称奇。

    不得不说,西域边陲,这边的风土民情和地缘战略,和中原差得太多了!

    众所周知,不同种族的人之间是没有所谓“生殖隔离”的。在西域这个地方,血统更是模糊到不可辨认。

    突厥人的起源亦是庞杂,有匈奴人,有粟特人,有铁勒人不一而足,他们以部落为单位,不断的兼并重组。很多时候,在史书上换了个名字的游牧民族,不过是草原势力打散后重组的新名词而已。

    人其实还是那些人!

    他们的传承更为久远,但也更加模糊难辨。

    “传我军令,今日全军出征。现在检验你们平日战备的时候到了,两个时辰后,本大使要看到行军的队伍出征!

    何老虎,你让斥候骑着快马,去给南面屯扎的王难得发令,让他为行军先锋,在热海(伊塞克湖)南岸扎营,等待大军到来。

    如果有突骑施部前来挑衅,直接干死,不用派人回来请示!”

    方重勇面色沉静下达军令。

    “得令!”

    众将一齐抱拳行礼道,十姓可汗如此嚣张,他们早就看不下去了,这种跳脱的二五仔,不收拾可不行!

    方重勇走出府衙大堂,发现外面狂风大作。深秋的寒风,已经开始刺骨起来。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好戏终于开场了。”

    看着院落里狂风卷着枯叶,方重勇抱起双臂,忍不住吟诵起《木兰辞》里的诗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