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谦去了沐室沐洗,谢梦华在房中无趣,便出了门在园中闲逛。

    她虽住进这园子有一阵子了,可前些日子一直担忧裴昭谦和阿耶,每日提心吊胆,哪里有心情逛逛这妫州城里有名的清溪园。

    清溪园为何出名,便是因整个园子环水而建,园中亭台林立,绿树掩映,园子按照四季更迭植满了奇花异草,一到春夏二季,园子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据说这里曾是上阳郡主的府邸,谢梦华当初为何会对裴昭谦以姻缘为约换阿耶性命,虽是临时想出,却也不是随意而为。

    上阳郡主未嫁到裴家之前,曾嫁过人,夫家是弘农杨氏中人,本在京中为官,却为人懒散,因办错了差事被调任到这妫州任明府。

    二人乃世家联姻,本就无甚感情,那郎君调任妫州后远离族亲和京中约束,更是肆无忌惮,整日留恋勾栏之地。上阳郡主本不愿理这些腌臜事,谁知他竟对勾栏院中一女郎动了真情,想将人纳回家中。

    上阳郡主乃卢氏后人,家中从上到下无一人纳妾,她虽不愿搭理杨郎君去那勾栏瓦舍,可这次他竟要将人纳进门来,她岂能收这委屈,一怒之下便写下了惊诧坊间的休夫书递到了圣人面前。

    世家大族中出了如此品行之人实属是一桩丑闻,圣人将那杨郎君官职罢免,着杨氏族人自行处置。

    阿耶当初与她讲这桩事的时候,本意是为告诉她将来就算嫁了人也莫要委屈自己,若是郎君品行不正也不要兀自忍耐,她却不知这件事叫她救了阿耶一命。

    她那日上车,想着若是求那姻缘不成,便认低伏小将自己心中委屈一一道出,总之说的越与上阳郡主相似越好,或许能求得裴昭谦一丝怜惜。

    却没成想,他竟那般轻易便开口应下了。

    事到如今,每每回想,谢梦华都心有感慨。

    这世道人人都想求得权势,地位,钱银,为这些而苦心算计,辛苦筹谋,好像裴昭谦从未将这些放在过眼中,即便知晓自己是嫌犯之女,仍然应下那样的条件。

    若说仅仅是为查案,她是不信的。

    裴昭谦那样的人物,要想查出贪腐一案的真相,只需耗费些时间而已,自己的那些账本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的证据,却左右不了最终的结果。

    是以她往日总是内心猜度他究竟想做什么,可后来的桩桩件件,她又全然相信了他是只想查案而已。

    一直到他们二人确认心意,他说他愿意将二人之约戏假成真,她才觉得有了些真真切切的念头。

    可不管裴昭谦到底为何,她确认自己的心是真的。

    她自小便不是那等矫情之人,若是真的心中欢喜,她都会试一试,当初对李建申是如此,现今仍是这样。

    心中思绪万千,脚下也并未停下,谢梦华兜兜转转,一路竟转到了马厩。

    骏马见到生人嘶鸣了两声,马夫赶紧行了出来,见到是谢梦华,忙恭手道,

    “谢娘子!”

    谢梦华本就是随意逛逛,便止了他作揖的手势道,

    “你忙你的,我就随意看看,还未好好看看这园子呢!”

    那马夫忙笑着道,

    “咱这园子里养着的马皆是宝马,娘子若是得闲了可以叫都督带您选一匹马出城去赛马。往日在安西四道都督骑马的技艺是极有名的,赛马可是从未输过!”

    谢梦华回忆了一下,她其实见裴昭谦骑马的时候并不多,但他那马瞧起来倒确实是一匹好马,她起了好奇心,开口问道,

    “都督的马可能叫我骑骑?”

    马夫说道,

    “都督的马叫墨云,性子有些烈。娘子不若先看看,待都督得空了叫她带您骑上一圈可好?”

    谢梦华点了点头。

    那马夫便拐到一侧,不一会牵了一匹通身墨色的骏马出来,那马全身都是黑色的鬃毛,只有额头有一点白,眼中俱是桀骜不驯,瞧着便烈。

    她自小在甘州也学过骑马,来到妫州后已许久未骑,是以见到这马倒也很是欢喜,拍了拍马头却被它一下子闪开,她便绕到它的侧面轻轻抚了抚它的鬃毛,一直到它温顺下来。

    见墨云安静下来,谢梦华便想扶着马鞍上马试一下,却在扭头的瞬间被一抹金灿灿的辉色晃了眼,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那马鞍边上的物件,心口骤然发紧,有些慌乱,随即便被一抹无法言说的喜悦代替。

    “这是都督的马鞍?”

    那马夫不知谢梦华为何如此问,如实道,

    “墨云是都督的马,自然是都督的马鞍。”

    “这金钩带也是他的?”

    谢梦华探手摸上那金钩带,细细的打量,瞧着有些年头了,那金子上都有了深浅不一的磕痕。

    “是,这金钩带都督在安西四道的时候便有了,听说是都督阿耶所赠……”

    马夫话没说完,那金钩带便被谢梦华一把扯断。

    “娘子,您要拿着金钩带去哪啊?都督问起我怎么交代?”

    这话算是说的有些慢了,谢梦华的身影早已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便已行出了一段距离,马夫立在那里,瞧了瞧被扯坏的马鞍,不知如何是好。

    裴昭谦沐洗完毕,瞧见一旁架子上放着件没见过的衣裳,是件墨绿色锦缎绣如意祥云外衫。他穿好里衣拎起那外衫松散地披在身上出了沐室。

    棋画候在廊下,见他出来笑着问道,

    “这衣裳是谢娘子今日刚从铺面中取回来的,都督穿着可还合适?还有,房中角落里的箱笼都是娘子的,都督的衣衫我都归置到里间的陶柜里了!”

    裴昭谦睨了她一眼,“我就几日未在园中,瞧你这样子好似这园子换了主家似的!”

    棋画笑道,“往后这园中可不就要换主家了?!”

    裴昭谦指尖点了点她,说道,“你啊,就这张嘴厉害的紧!”

    说罢含笑行回了房中,房中却无人,他便唤来棋画问了一声。

    棋画道谢梦华逛园子去了,他便坐到桌案前看这些日子落下的公文。

    刚一坐下便发觉到了变化,本是压在公文下的绦带此刻就那样大咧咧地摊在案头,自己临走时留下的纸笺也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他拈起纸笺一一看过,越看心中越是欢喜。

    看来,自己还真的是遇到了个珍宝。

    放下谢梦华写下的纸笺,他瞧着那绦带两息,脑中渐渐回忆起这两束锦缎束在她胸口的模样,顿觉浑身又渐渐燥热起来。

    扶额轻笑,他本以为自己已近而立之年,早已能克制住内心深处的欲望,却发现面对内心欢喜之人,自控力全然失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