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别院。

    “啪”耳光声无比清脆响亮。

    段恒俊倒在地上,左颊红肿,胸口处有一个泥脚印。而他面前,站着一个鸢肩豺目的高大宦官。

    “废物!”李静忠一声爆喝,“你中计了知道吗?”

    “总管饶命,奴仆知罪。”段恒俊忙扑倒在李静忠脚前。

    “发生何事了?”忽地,两人耳边,传来一把苍老且无力的声音。

    李静忠回头一看,忙跪倒在地:“参见殿下!”

    来人是一个身形佝偻,白发多黑发少,满头皱纹的男子,但其实,他今年只有三十五岁,不错,此人就是在短短一年之中,被李林甫逼得两度休妻的东宫太子李亨!

    “殿下,杜若荀狼子野心,竟敢在此危急时刻,给杜良娣送冬衣。这小奴无知,收了她的冬衣,也中了奸相的计!”

    “冤枉啊殿下!”段恒俊吓哭了。

    “静忠,一件冬衣,何至如此啊?”李亨听了这话,心中竟是泛起一丝羡慕来——杜良娣虽被休了,但尚有亲姐挂念着她,给她送冬衣,而他自己呢?虽有数十兄妹,但两度和离之时,却愣是没有一人,来安慰过他半句!

    “殿下!东汉末年,汉献帝欲诛魏武,便血书诛杀诏令,缝于衣带之中,再将衣服赐予董承。此事被魏武得知,董承等人俱族矣!”李静忠说着,将袄子扬开,“虽然这袄子里,没有发现书信。但万一,奸相引衣带诏之事,构陷殿下,殿下又该如何自辩?!”

    李静忠的话,声声入耳,刺得李亨心如刀绞。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才见了圣人一面,可圣人看自己的眼神,却哪里像是父亲看儿子?分明就是一头发情的大象,看着另一头同样处于发情期的大象一样!

    “殿下,奴仆知错,殿下饶命啊殿下!”段恒俊这才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忙一个劲地求饶。

    “唉,你年纪小,无罪。但勿要再犯。”李亨道。事实上,他也不可能下令打杀自己院中的任何一人,因为此事一旦被家令转告圣人,圣人就会立刻给他安一个“残忍好杀”的罪名,指不准,这太子之位,就到头了。

    “是!是!是!”

    “滚!”李静忠喝道。

    段恒俊灰溜溜地走后,李静忠便上前,附耳于李亨耳边道:“殿下,杜若荀必定是受了奸相胁迫,才这么做的。因而,此刻奸相必定在罗织罪名,构陷殿下了。”

    李林甫罗织的罪名的本事,李亨是见识过的,年初的时候,韦坚不过是见了皇甫惟明一面,可到了李林甫手中,却硬生生变成了,李亨指使韦坚与皇甫惟明沟通,并联络长安中的上千官吏权贵,准备趁圣人起驾骊山,浸温泉之时,一举效太宗故事!

    “静忠,吾当如何啊?”李亨欲哭无泪,为了活命,他已经极其隐忍了,两度休妻不止,就连一声“孤”都不敢叫,生怕圣人以为,今天敢称“孤”,明天就敢称“朕”!可即便如此,圣人视他,却仍如视贼!

    “事态紧急,可问计于长源先生!”李静忠道。

    “善,吾这便修书一封……”

    “殿下,万万不可!”李静忠打断道,“殿下若亲笔,万一落在奸相手里,便是交构朝臣的罪证!奴仆愿替殿下代劳。”

    “静忠,还是你想得周到。”李亨抓着李静忠双臂,差点就要落泪。

    ——

    杨钊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才刚上任,业务就一桩接一桩地来——先是让他审浑身上下全是硬骨头的贺兰士则,而后又让他带兵去抓东宫的信使。

    “放开咱家,知道咱家是何人否?!”这是一名小宦,但却穿着粗布麻衣,现在摔得满身泥,白幞头也变了颜色。

    “管你是谁,交构东宫,就是死罪。”杨钊马鞭高举,呵斥道。

    “冤枉,咱家就是高翁指派去服侍东宫的啊。”小宦不经吓,不仅眼角湿了,裆部的袍服也湿了。

    高翁便是最受圣人宠信的大宦官,高力士。每当圣人有事叫他的时候,都是呼他为“高将军”,可想而知,高力士在圣人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中官何人不出自高将军门下?”杨钊抬手就是一鞭子,“懂事点,可免受皮肉之苦。”

    “啊!”小宦腿间挨了一鞭,登时面无人色。

    “嘴还挺硬?来人,好生拷打!”

    立刻有金吾卫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将小宦捆在刑架上,沾满盐水的皮鞭就一个劲地往小宦身上招呼。

    “招!招啊!”小宦才挨了三鞭,就口齿发颤,涕泪满脸道,“是,李总管让小的去终南山找长源先生的。”

    “李总管是谁?”

    “总管的名号,小的不敢提……啊!”

    “那便打断你的腿!”

    “李……李静忠。”小宦求饶道,“他让小的去告诉长源先生。杜若荀给杜良娣送来一套冬衣,请长源先生想办法,化解此事。”

    “长源如何回应?”

    “小的还没见到长源先生呢……”

    小宦哭苦道,因为他才刚出城,就被杨钊抓了!

    “李静忠,可有书信交给你?”

    “没……只有口信……”

    “直娘贼的!”杨钊悻悻地给了小宦一鞭子。因为,口说无凭,李静忠随时可以抵赖,而这小宦,连品级都没有,显然是刚净身入宫的,位卑言轻,供词无效,死了也就死了。

    杨钊咬牙切齿地走出刑房,准备到院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才刚出门,就见王衡冲冲赶来。

    “恭喜国舅,又立一功啊!”王衡惊讶于东宫的速度和杨钊的效率。因为此时离杜若荀送冬衣,也不过才两个时辰。

    “立个屁功!”杨钊没好气道,“没有书信,就一刚阉的蠢货!能指证谁?”

    “那不妨问问他,杜良娣的下落。”王衡眼眸一转,心计已生。

    “他能知道?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杨钊不屑道。

    “在国舅看来,东宫的别院里,有多少可用之人?”王衡问。

    杨钊眉头一皱:“太子时刻受家令监视,院中的随从,更是有严格的限制。所以,贤弟的意思,太子的心腹,只有寥寥数人?”

    “是。所以这小宦,才会被委以重任。”王衡笑道,“再有,杜良娣与太子成亲数载,定知道不少秘密。太子是不会放心,让她一人,居住在外的,肯定有随从护卫。”

    “哦~哈哈哈,太子竟派了死士护卫杜良娣!”杨钊用力地拍着王衡的肩膀,“贤弟,若不是你,哥哥险些错过,这天大的功劳啊!”

    杨钊说完,化身虎狼,飞扑进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