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金光遍地。

    李静忠弓着腰,急匆匆地跑过长廊,直到阶前,方才止步,然后双臂一张,以便小宦用拂尘扫净他身上的尘土。

    “咚咚咚”

    “殿下。”李静忠低声道。

    “静忠。”话音未落,门便开了,竟是眼圈漆黑的李亨,亲自来开门,“可有确切消息了?”

    “殿下,是奴婢无能,没能保护好杜良娣。”李静忠双膝跪地,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现在,奸相更是威胁杜有邻,去京兆府,状告殿下指使五鉷,刺杀杜良娣啊!”

    “咚”李亨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殿下!”李静忠大骇,忙上前搀扶,“殿下,务必保重啊!”

    “欺人太甚!”李亨一声长啸,而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这是一口憋屈之血,因为大唐的储君,有因不受圣人欢喜而被废的,有谋反而死的,却从未有哪怕一人,会两度被臣子欺负到脸上来,却依旧无能为力的!

    “殿下!”李静忠吓得脸色苍白,“传御医,快传御医!”

    “不必了!”李亨手一挥,推开李静忠,“死了好,死了好!”

    “殿下,自重啊!再如何,也没有丢了命的三庶人凄惨。也没有被夺了发妻的寿王丢人啊!”李静忠哭着宽慰道。

    “唉。”李亨长叹一声,整个人躺在李静忠怀中。

    “殿下,静忠打听过了,这次奸相之所以能步步紧逼。皆因其网罗到了杨钊和王衡。谋害杜良娣的元凶,便是他们!”

    “王衡?”李亨眉头一皱,“他可是王公之子,为何在替奸相做事?”

    “啪”李静忠又给了自己一巴掌:“章甫办事不力,那天他带人去烧柳勣的别宅,竟误把王衡当成了敌人,差点错杀了他。从此,王衡便一心一意,替奸相做事了。”

    李亨闻言,嘴唇一抿:“是吾对不住王衡啊。”

    “殿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现在,王衡已投向奸相,若不早除,只怕殿下会重蹈海昏侯的覆辙啊。”李静忠带着哭腔道。

    海昏侯,便是汉废帝刘贺,他因谋诛权臣霍光时,举棋不定,致使走漏风声,反被霍光借故废掉帝位。据史书记载,刘贺被废后,他的心腹皆被处死,临刑前,心腹们皆大声呼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王公那边,吾来解释。”李亨抹了把眼角道,“至于章甫,静忠你酌情处置吧。”

    “诺!”

    ——

    “咚咚咚”“砰砰砰”

    王衡在杜家的后院中搞起了大工程,又是锯木,又是锤击。

    “十郎,喝盏茶吧。”杜若荀捧着托盘,盈盈而来,“我刚煮的。”

    昨天,杜若荀就想给王衡煮茶了,怎知,茶尚在煮,她就已泣不成声,而后全叔就来喊吃饭了,所以,这茶王衡是没喝成。

    “多谢。”王衡捧起茶盏,抿了口,“似乎,有点苦?”

    他抬头一看,却见杜若荀头裹白色的首絰,身披素色的孝服,双颊处,还残留着浅浅的泪痕。

    寒风,从杜若荀身后袭来,将一丝幽香,带到王衡鼻边。

    “啊……我打小就是个爱哭的,给你换一盏吧。”

    王衡却猛地举手,将茶一饮而尽:“手艺很好,谢了。”

    杜若荀嘴角微弯,心湖一荡。她将托盘放好,又来到王衡身边,蹲下来,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王衡锯木。

    “天太冷了,手指头都不利索。”王衡放下锯子,使劲地搓着手。

    “噗嗤”

    “你笑什么?”

    “啊……”杜若荀捂着嘴,别过脸去,她没崩溃的时候,还是很害羞的。

    王衡又鼓捣了许久:“成了!”

    “这……是胡床吗?”

    “这叫躺椅,伯父伤口恢复的时候。坐躺椅兴许比坐蒲团更合适。”王衡道。

    高腿桌椅是宋代才流行的,而在此之前,人们主要是在席子或蒲团上跪坐,这个坐法,显然远没有椅子舒服,且也更不利于臀部和腿部的伤口愈合。

    “来,试一试。”王衡先自己坐了一次,确保躺椅安全,不会散架。

    杜若荀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我要是坐成这样,娘看见了,就要追着我打了。”

    “这么迂腐,可不行。”

    “唉,二娘在的时候,就总这么骂我们。”杜若荀撑着双颊,一声轻叹后,容颜也憔悴了许多,“真累啊。”

    “出什么事了?”王衡问。

    “大人没了官职,也就没了月米、月俸、防閣庶仆及职田。”杜若荀在心中,早已不拿王衡当外人了,所以杜家的秘密,也一股脑地说给他听了,“前几日,抄家的时候,京兆府还重新核对了杜家的手实,发现有三百亩隐田。便都抄没了。现在,家中就剩下一百亩地,却要养这十二、三口人,还有一户佃户。”

    世家大族,最讲究的就是排场,具体体现在雄伟的住宅,众多的仆人等。而这些仆人,虽然名义上说,是可以被主家随意处置的,但事实上,脑子清醒的主人家都不会这么做。

    因为仆人们在家里多年,或多或少,都知道主人家的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要是真的将他们随意卖了,那说不定哪天,就大祸临门了——杨慎矜之所以被王衡和裴冕泼了一身脏水,就是因为他的婢女明珠,在被送人后,泄露了他的秘密。

    “你信我吗?”王衡问。

    “若不是你,杜家也不能安然无恙。”杜若荀道,“所以,十郎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杜家现在,还有多少钱?”王衡也是大胆。

    杜若荀对此,却并不觉得意外,毕竟,王衡可是一见面,就敢拉尚是人妻的她的手,再见面,就直接把她背回王宅的狼人。

    “三百八十一贯,零四百六十一钱。只是,年节将至,今年又遇到这事,所以,送礼的花销,必定大增。”

    杜家能无事,第一功臣是王衡,第二个就是授意放人的李林甫,所以杜家怎么说,也得给李林甫送礼,而送给右相的礼,能是薄礼吗?得大出血的那种,否则,就有轻视右相之嫌了。

    “临近年节,宴饮多,我想开个酒楼赚钱,只恨财力不足。”王衡上一世,就做过创业致富的梦,但却因财力不足,而饮恨。所以,现在他真的很想试一试。

    杜若荀抿了抿嘴唇,但还是站起身,走进屋里,约一刻钟后,她紧紧地抱着一个檀香木盒,回来了。

    “我们在亲仁坊,有一所别业,将它卖了后,能凑足四百贯,其中能给十郎三百贯。”杜若荀说这话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因为她手中握着的,便是杜家的全部财富。

    “你就这么信我?不与伯父,伯母商量?”王衡却觉得自己是想发财想疯了,乃至于出现了幻视幻听。

    “这一次,无论十郎想做什么,杜家都绝无二话。”

    “那下一次呢?”王衡十分欠揍地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