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宅的正厅,被布置成了灵堂,供奉着二娘、芄兰还有数名被公差拷打死的仆人的灵位。

    “十郎,你这就要走了吗?”杜若荀左手抱着柳勣的牌位,右手摸着眼泪问——杜有邻伤重,崔莲娘要照顾他,所以守灵的重担,又压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国舅说,他的儿子来长安投奔他,需要在我家借住一段日子。我今晚回去收拾一下。”王衡道。

    “一整晚吗?”

    王衡笑道:“我明早来。”

    “好吧。”杜若荀很是失落。

    “定要藏好了,可别让伯父伯母看见。”王衡看着她怀中的牌位道。

    杜家会有今天,全拜柳勣所赐,所以杜有邻和崔莲娘一提起此人,就气得破口大骂,自然绝不允许柳勣的牌位出现在灵堂上。但杜若荀却认为,好歹是夫妻一场,总得有个结局。王衡见状,便动手给她刻了个,了却她的一桩心愿。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他这般对我们,我却还抱着他的牌位。”杜若荀目光凄迷,笑容苦涩道。

    “听说,当年你并不想嫁给他,只是父命难违?”王衡问。

    “唉。”杜若荀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杨公子非要纳我为妾,大人为了让他死心,便仓促给我寻了这门亲事。”

    “那你做得,比所有人都要好。”王衡伸出手,搂了搂杜若荀的肩膀,“我去去就回。”

    杜若荀心乱如麻,因此待到她反应过来时,王衡早已离开,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又空了:“十……郎~”

    ——

    王宅。

    “大人,这便是长安吗?真大啊!真富啊!”一个饼脸胖小子搂着杨钊,一个劲地问问题。

    王衡上下打量着这父子二人,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人不太像。

    “哎呀,贤弟,来来来,哥哥给你介绍一下。”杨钊一看王衡来了,大喜,甩开胖小子的手,拉着王衡的手道,“这就是犬子杨暄。逆子,过来!”

    “杨公子。”王衡叉手一礼。

    “对他何须这般客气?”杨钊却是没好气地来了句,然后手一伸,把杨暄拽到两人中间,“喧儿,这位便是王十郎,也是你义父。”

    “国舅?”

    “义父!”杨暄却是喊得十分顺口,不仅喊,还十分亲切地抱着大不了他几岁的王衡,“义父,我要吃石蜜。”

    石蜜是时兴的一种甜食,来自西域,只有两个特点,一曰甜,一曰贵!

    “这……”王衡大骇,摸了摸口袋,毫无疑问,钱是没有的。

    “十郎,你就这般穷?”杨暄道。

    “没大没小,滚!”杨钊一脚将他踹飞,“哈哈,贤弟,这逆子打小就被他娘宠坏了,所以,别给我面子,只要惹你不高兴了,直接打!”

    “哈哈。”王衡局促地笑着。

    “等哥哥买了宅子,就把他接回去。”杨钊说着,朝门外挥了挥手,立刻有人驾着一辆马车进来,“这一车红绡,权当是餐费了。”

    “别别别,国舅,花不了这般多钱的。”

    “你我虽是亲兄弟。但账,还是得算清楚了,这样,才能长久啊。”

    “国舅,衡正好有一事相求,可家财都被抄没了。不如,这车红绡,算是衡给国舅的谢礼,如何?”

    “哈哈哈,你小子。说,何事?”

    “吉温抓了我的管家和数名仆人,已经半个月了。我想把他们救出来,不知国舅可不可以,帮个忙?”

    “贤弟,哥哥正好要与你说这事。”杨钊四下环顾,见没有人注意他们,才凑近王衡的耳朵,低声道,“听说,你的管家王端,向吉温说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可是说,我其实是官奴之事?”

    “这鸡舌温,也太不是个人。只是,你的管家,为何也这般吃里扒外啊?”杨钊皱着眉头道。

    “吉温的手段,没几个人能扛得住。端叔定是被屈打成招了。”王衡道,“所以,衡想尽快将他们救出来。”

    “哥哥先给你交个底。”杨钊道,“右相既放了杜家,按理说,也该放了王端等人。可却没有这么做,这其中缘由,贤弟心中,得有个数。”

    “谢国舅良言。”王衡拱手道。他明白杨钊的意思,那就是李林甫还是不信任自己,故而扣着王端。

    ——

    王衡回到杜宅的时候,正是辰时中。杜若荀显然是在灵堂中待了一夜,已经累坏了,正靠着怀沙打盹。王衡想了想,转身走去厨房,炒了一碟小菜,配上两个胡饼,端到堂中。

    “吃点东西吧。”

    “嗯~十……十郎?”杜若荀一喜,拿起筷子就准备去尝那碟炒肉。

    “这胡饼看着,跟透花糍是一样好吃啊。”怀沙幽幽道。

    “啊……”杜若荀脸色一僵,因为上一次王衡的那盒透花糍,可是把她给害惨了。

    “好吧,你们让我吃哪一块,我就吃哪一块。”王衡手一摊,嘴角一弯。

    杜若荀“噗嗤”一笑,夹起一块炒肉就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上次的事,我很抱歉。”王衡郑重一礼。

    “哼”怀沙白了王衡一眼,掏出把匕首,小心翼翼地割开胡饼,再夹了两块肉进去,而后才吃。

    “这是什么吃法?”杜若荀觉得奇怪。

    “上次经过潼关的时候,那有一种馍,外面是面饼,里面是肉。”怀沙说着,将胡饼放平,一刀下去,胡饼便一分为二,“不过那是煮的肉,味道该是没有炒肉好吃的。”

    “那是。”王衡颇为自得。

    “怪不得,大人伤成这样,闻到味后,却也要下床了。”杜若荀没心没肺地笑话起杜有邻来。

    王衡故意没给二女端水,以此诱使怀沙起身去厨房打水,好不动声色地营造出一个仅有他们俩的环境来谈事。

    “我手臂上的线,也该拆了。”王衡靠在门边,看着怀沙的背影道。

    “你下药害我,还敢让我帮你拆线?”怀沙没好气道。

    “哈哈。”

    “笑什么笑?”

    “笑你还知道骂我。”王衡道。

    “什么?”

    “昨天,我还以为你生气了,担心了一晚上。还好,是我多虑了。”王衡确实不怕怀沙怼他,只怕怀沙不理他。因为打骂,不会导致一拍两散,不理不睬,才会。

    “我如何想,对你,就这般重要吗?”怀沙转过身,靠在灶台上,眼眉一挑问。

    “当然。”王衡又皮了,“不重要!”

    “哼,你特意随我出来,不会就为了和我吵架吧?”

    “为了拆线啊!”王衡说着,将一个崭新的镊子扔进锅中煮。

    “我可不会。”

    “我教你。”王衡道。

    “你在哪学的?”

    “以前在街上晃悠,听商贾说的。”

    一刻钟后,两人找了个光照良好之处,开始拆线。王衡脱去左袖,为此露出了左脖颈下,那块异色的疤痕。

    怀沙见了,果然动作又是一滞。

    “你在想什么?”王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