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宽敞的屋子里挤着好几十号人,分列两侧排排站,正中主位上坐着的就是昌字营新任都尉:

    顾思年。

    都尉啊,偌大一个昌字营也就区区四名都尉罢了,也就是说此刻的顾思年已经算是右屯城排得上号的人物了。

    在场的几十号人全都是总旗、小旗之类的头目,里面有一部分是张景元与王延的麾下,官升都尉,顾思年自然是接管了两人的兵权。

    至于那个刚当上百户不久的李壮并不在场,因为听说张景元出事后这家伙立马就自请革职,脱离昌字营,因为他害怕被顾思年秋后算账,不如早点跑,保条命。

    这家伙也是惨,屁股还没坐热靠山就倒了。

    站在前排的曾凌川与武翔等人笑脸盈盈,此前被划归到李壮麾下时他们是很不情愿的,差点没闹出事来。

    但顾思年告诉他们,这种日子并不会持续很久,先耐住性子等着。

    果然,他们又回到了顾思年麾下。

    秦熙递了几张纸到顾思年的手上,沉声道:

    “大人,经统计,本尉总计营兵四百一十七人,这是名单。至于乡勇民夫的数量一直在变化,就没有统计。”

    “唔,四百一十七人,不算少了~”

    顾思年接管原先几个百户队的兵权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老弱病残、偷奸耍滑的家伙全都踢走了,确保都是能打仗的营兵,没有滥竽充数之辈。

    这四百多人里有一半出头是顾思年原先的班底,忠诚可靠,另外那些人的头又没了,所以顾思年对这几百号人的掌控力还是很强的。

    “咳咳。”

    顾思年放下名单朗声道:

    “从今日起,秦熙升任副尉,全尉之兵分为四个百户队,由曾凌川、武翔、蒙厉、林易槐任百户。”

    “诺!”

    被点到名字的人依次出列,无一例外,都是顾思年的亲信。

    倒也不是顾思年任人唯亲,实在是其他营兵里面没几个中用的,让他们当百户纯粹是白瞎了。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那些刚刚合并进来的总旗小旗们早就习惯了领头的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宣布完任命,顾思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以前也算是张都尉、王副尉的心腹,我当上这个都尉,肯定有人不服。”

    人群中微微有些骚动,胆子小的更是悄悄后退了一些。

    顾思年刚到右屯城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乡勇,短短两三个月已经成了军中都尉,不服的人肯定有,但也没人有胆子说出来啊。

    “没事,不用怕。”

    看着那些低着头的家伙,顾思年微笑道:

    “在我手底下做事,不会有人给你们穿小鞋的,以往发生的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天开始,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本来是总旗的还是总旗,是小旗的还是小旗,我不会随随便便给你们革职。”

    听到这里不少人都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他们最怕的就是顾思年新官上任三把火,将自己一撸到底,全换上自己人。

    顾思年很随意的说道: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都想跟你们好好唠唠。

    从今以后,只要还在我的手底下,就不要想着送礼收银子能升官发财。

    在这,想升官只有一条路,军功!

    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也不会看不起谁,包括这几个百户以后也都可以换。

    一句话,要想让别人正眼相看,就得凭自己的本事!”

    好些人面面相觑,这都是真心话吗?

    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这里面有的真是一路送银子当上总旗小旗的,当然了,也有正儿八经打过仗立过军功的,可惜被上头的人贪了,到现在还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行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

    顾思年轻轻一挥手:

    “接下来由秦副尉给大家讲讲几条军规。”

    “诺!”

    秦熙迈步而出,朗声道:

    “军令第一条,坚决服从命令,任何人不得战场抗命,违令者杀无赦!

    第2条,任何人不得克扣军卒一粒粮、一分饷,一旦被查实,就地处斩!

    第3条,军官不得冒领士卒军功,不得欺压士卒、随意辱骂,违令者杀!

    ……”

    秦熙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将这些军规完完整整的念了一遍。

    一开始顾思年只有服从命令和不贪军饷这两条军规,但随着在军营待得时间久了,几人合计出来的军规也就越来越多。

    尤其是不能随意辱骂士卒这一条,在其他人看来根本无关紧要,可顾思年觉得军官和士卒都是人,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定得加上!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满屋子寂静无声,唯有一个个“杀”字绕梁不绝。

    但不少人隐约不当回事,大部分军规实际上一直存在,就比如贪墨军粮军饷,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

    但你看看,贪军粮的军官一抓一大抓,也没见到有几个真被抓去杀头啊~

    等秦熙说完,顾思年才沉声道:

    “我知道,这里面有一些军令早就重重复复的念叨了很多遍,也没人当回事,但是在我这,必须要严格执行。

    若是不怕死的,就试试看!

    别的我不敢说,杀几个人,不费事。”

    看起来温文尔雅、满腹书生气的顾思年陡然目光一冷,大家只觉得后脑勺一凉,满屋杀气。

    直到现在他们才幡然醒悟,眼前这位新任都尉曾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烽燧楼、曾当着数千燕军的面一箭射杀牙将、曾孤军死守二道沙堡寨半个月……

    掰掰指头,这位顾都尉杀得燕兵可比他们多多了。

    秦熙率先抱拳大喝:

    “属下谨遵军令!”

    其他人也齐声大吼:

    “谨遵军令!”

    “行了,散了吧,几位百户留一下。”

    几十号人鱼贯而出,曾凌川几人则留了下来,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铁匠乐呵呵的说道:

    “大哥还有什么事要交待?还是说想让兄弟们给你摆个庆功酒?”

    “哈哈哈!”

    “行了,你就别贫了。”

    顾思年笑道:

    “把你们留下来是要给你们加点担子的,新增的这些营兵以前都散漫惯了,但其中有不少打过仗的老兵,稍加整顿就能派上用场。

    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要好好操练他们,不能懈怠。

    一句话,谁偷懒就治谁,谁能用就给谁升官,你们自己把握!

    咱们这一尉一定要出彩,啥时候能成为昌字营的顶梁柱,咱们就可以正儿八经的喝一顿庆功酒了!”

    “诺!”

    众人齐声应喝!

    小六子也在此刻钻进了屋子,轻声道:

    “年哥,褚都尉来了。”

    “咦,他怎么来了,难不成给我道喜来了?”

    秦熙笑道:

    “他来找你肯定有事,咱们就先撤了。”

    “好!”

    几人呼啦啦的涌出了屋子,而迈步而入的褚北瞻则微笑着与每个人都点了点头。

    “哎呦,褚兄可是稀客啊,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

    顾思年赶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清茶。

    “呵呵,闲来无事随便逛逛。”

    褚北瞻看了一眼离去的几道背影:

    “到底是打过生死仗的,顾兄手底下的人看起来越发有气势了。”

    褚北瞻从军多年,一个兵能不能打仗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褚兄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顾思年眉头一挑笑道:

    “整个昌字营谁不知道你麾下的兵最能能打,我这些兵可上不了台面。”

    “哈哈哈,说笑了。”

    褚北瞻大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张景元死了,王延瘸了条腿,你知道吗?”

    “额?”

    顾思年一愣:

    “这我还真不知道,张景元当时不是扛下了五十军棍吗,怎么死了?”

    “伤势太重,在马厩了躺了两天死了。”

    褚北瞻随意的说道:“王延运气好,捡了条命,离开军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贩卖军粮都没死,便宜他了。”

    顾思年一阵唏嘘,当初的两位顶头上司眨眼就没了。

    褚北瞻突然抬头道:

    “顾兄好手段啊,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直接搞定了两人。

    佩服。”

    顾思年顿了一下,轻笑道:

    “褚兄何意,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哈哈哈,顾兄可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明白。”

    褚北瞻大笑道:

    “让我猜猜,香满楼的事是你和王延一起做的局吧?而将军手里那份黑账本,应该是你拿出来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看谁最后得利,谁就是幕后主使噢~”

    顾思年心头一惊,这个褚北瞻还真是聪明,全被他猜中了。

    “咳咳。”

    顾思年有些尴尬:“褚兄听我解释……”

    “不用,不用解释。”

    褚北瞻一抬手打断了顾思年的话:

    “我一点也不关心事情的真相如何,几百号人交给这两个败类,那是将士卒们往火坑里推,交给顾兄,我很放心。

    那两人,死有余辜。”

    顾思年会意的点了点头,轻声道:

    “将军府里,多谢褚兄了。”

    实际上当天褚北瞻提出要新立都尉,就是想要举荐顾思年上位,可是帮了忙的。

    “那是将军看好你,我也没帮什么忙。”

    褚北瞻心平气和的说道: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昌字营另外两名都尉能力平平,我看不上,但是顾兄有能力有手段,我视顾兄为知己。

    边关沙场,人心叵测。

    见死不救、保存实力、避而不战、畏首畏尾的事我见得太多了。

    以前我在昌字营是独木难支,一个人撑不起一整营的战力,但现在有了顾兄,我很期待以后昌字营的战力。”

    “知己?褚兄看得起我啊。”

    顾思年微笑道:

    “褚兄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以后但有战事,我定会和你站在一起,并肩杀敌!”

    “知我者,顾兄啊~”

    两名年轻男子会心一笑,互为知己。

    顾思年在沉默片刻之后轻声问道:

    “褚兄,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名北瞻。

    瞻字,望也。面北而望,这名字有深意啊。

    褚兄可否一解我的困惑?”

    褚北瞻的手掌明显颤抖了一下,脸色也变得僵硬,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伤感:

    “北瞻北瞻,那遥远的北方啊……”

    顾思年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般失态的神情,顿时小心翼翼的说道:

    “是我失言了。”

    “不碍事。”

    褚北瞻长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

    “顾兄,以后等时机成熟再说吧。

    现在言之,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