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郡首府,怀城。

    住在怀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座城市最繁荣的街区里有个八层的小楼叫做观云楼,是座底层宽大,越高越窄小的奇楼。

    观云楼有观云楼的规矩,平民不得登三,商贾不得登六,任你是富甲一方可以在怀城多么受人追捧,只要没有权贵家的身份,就别想去这座城内最高之楼的顶层去俯瞰怀城内景。

    久而久之,这座已然矗立在怀城十数年之久的名楼就成了一种标杆,一个人上得几楼就代表其人在这怀城可享有几等的身份,倍受追捧。

    这日,观云楼最顶层的位置被人包场,宽敞的空间内,就只有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对面坐了两人。

    一人白衣白袍,皮肤白皙,通体上下不见一点杂色,眉目可亲,样貌极美,正是洛川曾见过一面的广郡美人云百楼。

    另一人洛川也有一面之缘,正是那日入城时曾在怀城城门处远远瞧着过的金甲骑士中领头的那个,此刻他正穿着如同那日一般耀眼的金甲,双腿分开姿态豪迈的坐着,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叉在腰上,略有些秀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楼外远处的风景。

    云百楼看一眼桌对面的男人,一手举起茶杯另一手极自然的将耳畔一缕乱发束到耳后,“然之兄,上次与你见面谈起的那件事情,不知道太守大人是何态度?”

    被叫做“然之兄”的金甲骑士眼神飞快的在云百楼的脸上一扫,又飞快的移开,继续去看窗外的风景,声音豪迈的道,“这一次我回去与父亲大人说了之后他便着人去查,果真如百楼所说,离郡和永昌郡都有调精锐的南军北上,以安陵郡那些缺乏安全感的军方将军的个性,大概十有八九也要陈兵边境......”他啧啧称奇之后第一次正式看向云百楼,“父亲大人的意思是......确实是好机会。”

    云百楼粲然一笑,没有急于开口,坐在他对面的金甲骑士则微微一怔,随即连忙将目光转向窗外,神态稍显狼狈,他不禁轻咳了一声继续道,“父亲大人一向是欣赏百楼你的,对你的提议也颇为赞赏,只说这件事由你来操办他是放心的,在这件事情上,河内郡必与广郡一心,你有什么需要我们自会全力配合。要是那三个穷郡真的能打起来,咱们三个郡就可以趁势断了给他们的供粮,要知道如今的粮食可是一天比一天金贵了。”

    云百楼轻抿了一口茶水,然后低头问道,“关于断了给三穷郡的供粮......也是太守大人的意思?”

    “那倒不是,只是我自己觉得粮食本应该用在更合理的地方罢了,一年又一年把粮食给了那群穷鬼,他们也不过是据城而守,南夷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金甲骑士嚯得起身伸手一指东北方向,“百楼你定是知道那山北郡的事情,北夷南下了!”

    “北夷南下,只三天就攻占了山北郡大半个北部地区,尤其是那座边城,就因为我人族军士据城守了几个时辰,北夷破城之后就将城内百姓一个不剩的屠光了!而后更是一路南下逼近同城,如果同城再被他们攻下,中京城不都有危险?”他皱着眉头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站定,然后一拳砸在桌上怒道,“何等张狂,何等张狂?!那群妖狗如此凶残不仁,我等自当组成诸侯联军讨伐之,我已经向父亲大人进言,让我领军随同江州各郡勤王军一起北上,大军远征自然是要耗费不少粮草的。”

    “然之兄忠勇非凡,实在好气魄,”云百楼肃然起身朝那金甲骑士微微行了一礼,然后却叹息一声道,“然之兄心系天下,以我人族为先,小弟我的眼光却只是在这西南汉州一地打转,注定是及不上兄长,只愿将这西南的局势整理得安宁些,也好让兄长在外征战没有后顾之忧。”

    那金甲骑士眼睛一亮伸手拍在云百楼的肩膀上,“百楼,你能这么想,为兄实在是感动,”他又抬手在云百楼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如今吕祖仙逝,四夷蠢蠢欲动只以为我人族无人庇佑,可他们大概忘了,我大鼎的江山本就是从他们的妖族老祖宗手里头一点一点抢过来的,如今缺了个吕祖我大鼎的军队就可欺了?”

    他抬起手来在空中用力的挥舞了一下,“荒谬!就让他们来,只是个有来无回罢了,大世将至,正是我辈儿郎名动天下的时候,”他认真的看着云百楼,目光温柔,“百楼,待我百战归来,你我二郡大可以更进一步联合,到了那个时候,管他离郡还是永昌郡,更不必说小小一个安陵,哪里还能在你我兄弟二人面前趾高气扬,供粮?供给他们那些穷鬼草包,真真是不妥!”

    云百楼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低下头去,“百楼静等兄长凯旋之日......”

    那金甲骑士重重的点头,再看一眼云百楼低眉顺眼的盛世容颜,一咬牙转身大步离去。

    云百楼则来到床前,倚窗而立,微笑着看楼下那金甲骑士翻身上马,回首与他对视一眼后疾驰而去。

    等到那人走远,云百楼才来到这一层楼阁深处,早已有人生起火盆,他将身上最外层那件雪白干净又价值不菲的披风解下来丢到火盆内,火苗瞬间蹿升。

    他就这样站着,隔着那火焰与对面跪坐在地的女人说话,“在他身上种下的手脚成了么?”

    跪坐在地的女人撩开头上的褐色兜帽,露出一张清新怡人的姣好脸蛋,只是那眉宇之间似乎总是蕴着愁绪,她抬着头,看着云百楼的目光中毫不掩饰的爱慕,声音柔软的好似初采的棉花,“成了......”

    “很好,”云百楼冲着那跪坐的女人微微一笑,“在这样的蠢货身上费这么大功夫,他可千万别把命丢到山北郡去......”

    跪坐在地的女人看着云百楼的目光都痴了,只是她的思维似乎仍旧清晰,“这河内郡太守......真的会派兵北上勤王?”

    云百楼点了点头,“这个蠢货虽蠢,却也没有蠢到将他老爹的真实意图一股脑告诉我的程度,只是说实话,这对蠢货父子的心思实在也不难猜,”他有些无趣的嗤笑一声,“江州那边是一定会组成联军北上的,那这对父子上赶着派兵凑上去能图什么?不过是求一个给人家当狗的机会罢了......”

    跪坐在地的女人,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那美人,眼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