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宫的年节,是极肃穆的。

    作为一郡太守的洛川,需要在这一天里拜天祭神,虽然中洲民间各地自有其独特的神灵故事传说,但在年节这一天,能够享受上至皇家及各郡太守下至寻常百姓家与天同敬的重大祭礼的,便就只有传说之中的造人大神,女娥。

    拜过天祭过神,洛川作为如今离郡洛氏的新任族长,还需要带领一众洛氏族人祭祖,就在太守府宫之后的巨大祠庙内,数百名从洛氏一族传承大姓里筛选出来的宗老族人,穿着统一却带有不同世代标记的服装,随着洛川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一同祭拜祖宗。

    也只有完成了这一个步骤,洛川这个离郡太守才算是从里到外得到了完全的认可,从事实和名义上坐稳了离郡太守的位置。

    而在这一天,这样的家族重大仪式上,作为前任太守亲子的洛云却没有出现,也成为一个非常醒目的信号,传入朝堂内外所有有心人的书房。

    完成了所有仪式的时候,年节初一便也到了暮时,洛川又在府宫内设宴款待了数十名洛氏宗老,等到将一众辈分和年龄都极大的老人家送出府宫他才终于得闲喘了口气,让一众原本环绕着他的宫廷侍者和骑兵护卫稍稍散开些,只与思齐两人并肩走在府宫内的道路上。

    石板清冷,高墙寡淡,被宫廷侍者们费力挂在高墙之上的红灯笼却由近及远连成一线,仿佛一条热情的火龙直通到道路的尽头,让这宫廷之中也有了点热闹的意思。

    洛川背着手,抬着头,漫步往前走,路都不看,“思齐,如今的离城和这座太守府宫,算不算是一个家呢?”

    “自然算是,”思齐近来的心情大概都是很不错的,看见她时总是笑脸,“等你有空时一定要去我的院子瞧瞧,我将整个后院都清理了出来,种下了满院子的虞美人,希望从南疆回来之时那里已是一片花红。”

    洛川笑着摇头,“本是让你在后宫里寻一处宽敞些的宫殿住下,你却找了个最是偏远的角落,每日里跑来跑去也不嫌麻烦。”

    思齐一笑道,“太守府宫总要有太守府宫的规矩,我能有个自家的院子,还能随心所欲种些自己喜欢的花,已经是中京城时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每日里多走几步路算什么,人哪,要懂得知足,否则哪里会有开心的日子?”

    “也是的,随你开心就好,”洛川其实对这些事情全无所谓,“只是修炼不要落下,我想过了,如果有一日你能进入分神四境,我便真的允你入离郡轻骑做个百将。”

    “当真?”思齐顿时惊喜的瞪大眼睛,张开双手挡在洛川前行的路上又问了一次,“太守大人所言当真?!”

    “自然当真,”洛川伸手拨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本太守大人想过了,若是没有一个值得的目标放在前头,以你的性子难免又要在修炼一事上偷懒,与其如此倒不如便允了你,说不定将来我离郡还真的能出一位女将军,到时候你若因功获封了一座山,将那山上向阳的一面尽种了虞美人,花开时节微风轻拂,岂不更是美极?”

    思齐随着他的话语一想,竟就有些痴了,“再在那山脚下盖个院子,如此便是死了都值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难,看一眼洛川的侧脸知道大概再求也是无用,便就罢了。

    两人一路聊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到后宫一处位置偏僻却守卫森严的院子,到了这里洛川明显没了说太多话的兴致,思齐便也只是沉默得跟着。

    一路进到最内里的院子,一个披着厚厚绒毛披风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桌前看着某个方向发呆,一张原本清秀的脸庞上因为积了些胡茬而显得有些颓废,发丝凌乱,衬得眉宇之间愁绪万千,正是洛云。

    他见院中有人到来也不理会,只是仍旧盯着那个方向去看,随口道,“太守大人祭祖回来了?”

    洛川嗯了一声,也没有走到那桌边坐下,只是遥遥的站在院中石板道路上,就那么安静的看了洛云一会儿,转身就要离开,可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又返了回来道,“明日我在府宫办宴,届时将有一场问剑大比,一众望川剑修与宫廷护卫们都可下场,你若有兴趣......”

    “没有兴趣,”他直接打断了洛川的话道,“放心吧太守大人,如今的洛云不仅对离郡和洛氏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半点兴趣,对修炼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兴趣。”

    他越说语气越冷淡,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怒视洛川,“我有些想不明白,你如今携北伐大胜之威返回离城,无论军方还是贵族都对你敬畏非常,太守之位已然是稳固得不能再稳固,便是父亲于此刻复生都未见的一定能动摇你的地位,你又何必对区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洛云如此提防?!难道就因为我的外公是永昌郡太守?此战过后怕是连他本人都不被你放在眼里,又何况我只是他一个可有可无的外孙?!”

    他眼眶通红,指着门外微微更咽,“你让他们看着我,不让我离开这座院子,如今又连祭祖都不让我参与,便是明明白白的将我打入了洛氏旁支,还不够么,还不够么?我能给你造成什么威胁?当初父亲将一切都给了你,我不过是被推着穿了几天毫无意义的太守袍服,从头到尾又何曾真的给你造成过什么威胁?!你怕什么?你怕我威胁到你的位置,还是怕我纠集什么人威胁到你的安全?!”

    他一拳拳击打在自己的胸膛,“就凭我,一张在太守府宫里长大的白纸,能给你造成什么威胁?!!”

    洛川就那样看着洛云发泄完毕才叹息一声缓缓道,“你说的没错,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给我造成过真正的威胁,我也并不害怕你能给我带来什么麻烦,从始至终我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洛天恩的儿子、洛川的弟弟会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上,届时,你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生死两难,而我也会因此陷入被动之中,无论如何选择,都是大错。”

    他看着目光呆滞的洛云道,“父亲有父亲的想法,我有我的考虑,但不管你我愿不愿意,我们都是亲兄弟,这件事情无法可改,我希望等我从南疆回来之时,便是你可以离开太守府宫之日,离城虽然没有中京城那么大,却也够你生活一段时间,”他走到洛云身边,放下一张自己亲手图绘的长条形邀请卡,“没有人想要夺走你的希望,哪怕你的希望是有一天可以取代我,你也大可以去做,只是有一点,你得先学会怎么活着。”

    洛云看着洛川离开的背影,等到他彻底离开以后。

    将那张莫名其妙的邀请卡,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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