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前院,周仲青与孟三书不知不觉便已经停在此处,站了许久,而跟随周仲青而来的百将和十个亲兵则识趣的站在远处,不来近前。

    周仲青听孟三书将话全都讲完,兀自沉思了片刻,才道,“皇帝以太守治天下,太守以权贵治万民,如今这座宅院里能够剩下的权贵,可不多了,而且还是经历了两次天翻地覆还可以苟活的,孟先生以为,这些人足以治一地之民否?”

    孟三书微微一笑道,“周大人,永昌原本乃是一郡,七城之地,如今不过两城,且内不设朝堂,外不设监察,真正需要用到的官,能有多少?”他看向他处道,“况且,我听说太守大人在离郡新开文武举,着实选拔出不少人才,可见在离郡......权贵世家也不必是天生的,如今这个世道,总是有些人,要在天翻地覆的时候崛起于江湖的,此乃天数。”

    “孟先生此一番论断,让周某受益匪浅,难怪能得太守大人重用如此,”周仲青面上笑容更盛,“这益城一地,乃是孟先生的地盘,永昌文风甚厚,读书人众多,往后朝堂举贤用人之际,还望孟先生多多相助。”

    孟三书朝着周仲青恭敬一礼,“周大人过誉了,晚生不过一市井狂徒,言语之间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大人海涵,至于说这益城,乃是太守大人的地盘,晚生能为太守大人及周大人驱驰乃是晚生的福气,断没有不尽心竭力之理。”

    “那便好,”周仲青似是十分高兴,伸手拍了拍孟三书的肩膀,“此番孟先生先是将方宅清理干净,提议将诸家话事人邀至此处相聚,再与周某推心置腹一番高论,周某都会记下,待到此间之事做成,定会在太守大人面前为孟先生请功。”

    孟三书再拜,“分内之事,晚生不敢称功,”他看一眼四周,上前一步与周仲青轻声道,“周大人,晚生方才率人清理方宅之时,曾在赵楠鹏书房之中发现一间密室,机关就在书架之间的墙壁上,晚生命人下去查探,不想因此损失了一名三境武者,便就作罢,只等大人来此之后再做计较,”他越发的压低了声音道,“晚生不曾下去,却见那密室深处闪烁宝光,想来应当是赵楠鹏私密钟爱之地,周大人派人下去时,当遣可信之人......”

    周仲青认真听着,面上不见喜怒变化,听完之后轻轻颔首,“知道了,此亦是孟先生之功,周某记下了。”

    孟三书看一眼周仲青侧脸,拱手道,“如此,晚生便不耽误周大人办正事,先行告退,此处留有数位蒙昧中人,以保护大人安全,大人若有所需,直言便可。”

    周仲青没有去看孟三书,轻轻点头,孟三书便弯腰退出几步,而后转身大步而去,离了方宅。

    周仲青则留在原地,始终微笑着目送孟三书离开,直到看不见了,面上笑容都没有丝毫减退,他招手喊来不远处待命的百将道,“王百将,派人去见郡尉赵大人,就说方宅已然清理干净,但此处关系重大,请他派遣可信之人来此布防。”

    “是!”那百将转身而去,很快,便有两名精锐士卒奔行离去。

    等到那百将回来复命,周仲青又道,“寻到这宅院之中属于前永昌郡尉赵楠鹏的书房,”他看向百将目光极其严肃,令听者也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派人守在外面,在郡尉大人派人来此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其中,任何人。”

    那百将闻言一挺胸行了个军礼,“是!”

    周仲青又站在原地沉思半晌,然后看一看四周,没有继续深入宅院去看看的意思,反倒转身往宅院大门走去,最后也如先前的孟三书一般站在方宅大门口闭目养神。

    这一次,他没有等了许久,便有一辆马车率先来到这里,马车前只有一个充当车夫的穿着灰色仆从服饰的中年男人,此外再无一人。

    马车停下,一个白眉鹰眼的老者从中走出,正是前永昌郡郡尉,如今的离郡军务处郡监王全虎!

    周仲青这一次没有托大,走下台阶迎了两步,拱手道,“最先应周某相邀而来的,果然还是王大人。”

    王全虎也没有丝毫矜持,飞快的拱手回了个礼,笑呵呵的道,“老朽一把老骨头,如今也不能为太守大人做什么旁的事情,只好多卖卖面皮,全当为一些迷途后辈指路了。”

    “王大人哪里老了,”周仲青一边笑着回应,一边虚手一引,将王全虎往方宅内的方向引,却不料两人尚未进入宅内,便又有马车自巷角而来,而且不止一辆,而是七八辆前后相接,一同到来。

    王全虎与周仲青齐齐止步,看着那些马车在方宅门前停下,为首的马车上下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其后的几辆马车上下来的,也都年纪不小。

    为首马车上下来的老人在两个仆从的搀扶下,费力的走到方宅门前,朝两人拱手为礼,声音苍老,气若游丝,“草民孙仲文,见过二位大人......”

    在那老人身后,其余一众人也都快步跟上,对方宅门前的两位见礼道,“见过两位大人......”

    周仲青看一眼王全虎,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微笑着上前将为首马车上的老人扶了一扶,看向众人道,“孙大人,诸位老大人,不必多礼!”他看向面前的孙姓老人温和道,“孙大人,您老也曾是治政一方的文官,在我这般的晚辈面前,如何能自称草民?”

    那自称孙仲文的老人被周仲青一扶,也就乐呵呵的起身,道,“想必您就是咱们离郡的司吏主官周大人吧?”他见周仲青颔首,便又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行了一礼,“周大人,小老儿确曾在旧朝任职,可如今改天换地,已是新朝了,过去种种......”他摆了摆手笑道,“都不作数了,不作数了......”

    孙仲文身后的一众老人也都附和,“是啊是啊,我等老朽,不敢称大人......”

    周仲青看向众人道,“诸位大人,孙大人这话说得不妥。”

    孙仲文闻言,好似耳背,又似受了惊吓一般侧耳“啊”了一声。

    周仲青却温和的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加大了一些声音道,“诸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昨日,孟氏家主孟娇阳孟大人,因为献城有功,被咱们离郡太守大人钦封为奉献候,任职甘原县守,还封了地,如今孟氏全族都迁往甘原,那是明明白白有了一个平安稳妥的前程的。还有这位王大人,如今更是咱们离郡军务处的郡监,那可是给咱们赵郡尉作副手的军方大人,周某见了也要尊称一声老大人的。”

    他看向神色各异的众人,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而后轻声问孙仲文道,“孙大人你说,咱们的太守大人,可是要将旧朝的东西全都一竿子打翻了,全都不作数的人吗?”